玉枕落地碎了一地,动静太大惊动了另外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孩子啼哭声顿时响彻屋内。林娇寅收敛怒火。
“富贵不哭不哭!娘不小心吵到了富贵,娘的错……不哭不哭……乖啊……”林娇寅安抚了两句奶娘怀里的婴儿,婴儿倒是乖巧哼唧了声又安稳睡去。
林娇寅这才放了半颗心。
抱着富贵的奶娘叹道:“好在小公子是个好养活的,能吃能睡,不让人操半点心。不过夫人,奴婢以前听家里老人说过,有的孩子天生早慧不愿意吃妇人奶水,奴婢想小姐是不是也……”
“她一个姑娘家要什么早慧,我只求她平安长大就行。”
不过林娇寅还是听进去了。她擦了擦泪抱起襁褓,定了定神道:“去再弄些羊奶来。”都怪她这身子不争气,半点奶没有。
她轻声哄着:“饿着荣华了……荣华乖乖的,咱们吃点好不好呀。”
半刻钟后,两碗温热的羊奶送进了主院。
“羊奶腥膻气重,怕小姐喝不惯就准备了两碗,右边这碗添了些糖。”
林娇寅先试了试左边的,喂进去全都吐了出来。她红着眼眶又喂了一勺右边加糖的,怀里的孩子吧唧吧唧两口……
“吃了吃了!”
“快,再去牵两头羊,就养在主院里!”
林娇寅亲手喂完一碗羊奶,才勉强地放下心来。襁褓中的婴孩张着水汪汪一双眼,四处瞧着。小手抓住她一缕发不放,似乎在确认着什么。小嘴粉嫩吧嗒吧嗒像是要说话,啊啊呜呜精神得不行。
“日后,荣华富贵我亲自来带。”
她这一带就是两年。从出生起荣华就大病小病不断,瘦嶙嶙的。富贵倒是什么都吃,长得虎头虎脑。
两年后,沈家奴仆大换了一批,抹去了所有知道荣华富贵两位小主子的人。世人只知道沈家嫡长子命格贵不可言,得皇帝和平山国师赐名。又因体弱被送往皋城外祖父家休养,自幼习武强健体魄,直到十岁才返回大京。
邗朝庆虚帝十八年,告老还乡的林大虎老将军护送自己的小外孙回京。时逢春日,沈府放了足足三条街的鞭炮,满城皆知他沈氏小贵人回京了。
就连沈昭通也朝学宫里的同窗耀武扬威地炫耀道:“等着吧,我哥回来一拳就能夯死你!”
鞭炮声停息,沈府内外,高朋满座。满堂宾客却不见林老将军和沈小贵人的身影。沈竹骨对众人道是劳苦奔波,先去洗洗尘土。
与此同时,花园假山处摇摇晃晃冒出一缕青烟。暗处躲着一老一小两身影,面前火堆上架着尾青鲤鱼。
“祖父,娘亲要是发现我们吃了她养的鱼会不会骂我们啊?”
“她敢!”林老将军人如起名,眼睛瞪大如山林老虎,颇为震慑人。
“那爹呢?”
“你爹算什么东西。我小外外想吃什么就吃!你知道从皋城到大京半个月的路程,祖父这把老骨头为何要跟着过来吗!”
林老将军对面站着粉雕玉琢的孩童。春寒料峭,孩童披了个毛领松石色小氅,脸上是篝火烤出来的两坨绯红。
“我当然知道!”
沈谛拍了拍手上的灰,回道:“一是祖父舍不得我!二是祖父送我回大京就是告诉所有人我是有大靠山的!谁都不能欺负我!”
沈谛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十分招人爱,看得林老将军心下高兴一把将她抱进怀里亲了又亲,道:“说得好!我可是我小外外的大靠山!”
“祖父,胡子!胡子扎!”
假山外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一老一小顿时安静。
沈竹骨探进来半个身子,恭恭敬敬低头道:“爹,宴席开了,就等您。”
林老将军还以为是自家女儿呢,一看是沈竹骨松了口气,随后不耐挥手道:“开就开了,又不是壶水等不得。让他们等!”
“自然是等的,只不过席上开了壶我珍藏多年的女儿红,若是去晚恐味就散了。”
沈谛昂着脑袋看去,瞧见了林老将军眼里的动摇,她这外公别的不好就好一口酒,当下她就牵着祖父的手往外冲,急道:“走!祖父走!酒要喝完了!”
林老将军还惦记着青鲤鱼,道:“这鱼……”
“让爹拿。!
“好。”沈竹骨弯腰进来,转个身一老一小都跑没了身影。他端着鱼迈出假山,正碰上出来找人的沈夫人。
林娇寅瞧见自家夫君手里的青鲤鱼,眼睛一点点瞪大,笑容一点点消失。
沈竹骨:“……夫人,你听我解释。”
“你知不知道这鱼我养了两年?”
“我知道……”
林娇寅提高嗓门:“你知道!”
年幼的沈谛回府的当天晚上就遇到个难题——她甩不掉沈昭通!
沈谛死命地推开抱着她大腿的不明生物,不明生物丝毫不动。明明都是一个爹妈,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怎么这家伙就长得如此壮实像头横冲直撞的小牛犊子!
“我要洗漱睡觉了。”沈谛吼道。
沈昭通立刻招呼:“来人!给我大哥端热水来!”依旧死死抱住沈谛不撒手。
“祖父呢?我要祖父!”
候着的小丫鬟回道:“小公子,老将军饮足了酒已经睡下了。”
“那你来,给我把她拽开!”
小丫鬟大不了沈谛几岁,也还是个孩子,三个人一番拉扯,齐齐累躺在了床上。转眼间,沈昭通打起了呼。
“这家伙,能吃能睡还能打呼!”沈谛喘着气,看向累得脸通红的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
“郝好。”
沈谛念了一遍,道:“你这名字真奇怪,你爹娘给你起的?”
“不是,我爹娘去的早,是夫人赏给我这个名字,说以后就伺候小公子你了。”郝好乖乖巧巧地福身行礼,稚气未脱的脸上十分真挚。
“公子,热水来了我伺候您沐浴。”
她三岁时爹娘先后因病去世,留在她脑海里只是个单薄的映像。反倒是沈谛这个名字,从小夫人就在她耳边念叨着,反倒更加鲜明。今日见了真人,比她在稷下兰陵院里见过的任何一位公子小姐都要更加好看!
“我不喜欢别人伺候,日后但凡我沐浴,你就站在门外侯着,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尤其是沈昭通!”
沈谛回京之前还猜想着要如何应对争宠的沈昭通,这下人算不如天算,沈昭通反而像块狗皮膏药黏糊得不行。沈谛看向一身荷粉裙衫,绑着两个铜钱髻的沈昭通,忍不住扶额。
“得了,今夜先这样睡吧。”
次日天蒙蒙亮,沈昭通睡得正是热乎呢被人掀了被窝。他眼睛闭着迷迷糊糊地问:“娘,我大哥呢?”
“我要我大哥陪我一起去兰陵院……大哥……大哥!”沈昭通一甩手打在了个又软又硬的东西上,“大哥?”
沈谛正是睡梦中,被一拳头砸得唇齿发麻,气得她一脚快准狠地踹向罪魁祸首。
“哎呦!”沈昭通“噗通”摔了个屁股墩,瞬间瘪了嘴要哭。
沈谛抬头瞪了他一眼。
沈昭通瘪的嘴立刻扬起来,夹着眼泪给沈谛啪啪鼓掌,道:“大哥踹的好呀!”
见他老实了,沈谛闭上眼就要再来个回笼觉,郝好端着洗脸水好心地提醒道:“公子小姐,去学堂要晚了。”
沈昭通:?
沈谛:!
沈昭通:“我什么时候准时过?”
沈谛:“我刚回来就要去上学吗!”
沈昭通不以为意,沈谛崩溃且愤怒。果然那个时代都逃不过读书啊!
片刻之后,沈昭通和沈谛站在沈府大门口齐齐冻得鼻头红红,沈昭通把热包子放在沈谛脸上,“哥,捂捂暖和!”
沈谛捂了一会儿,见马车还不来,把包子丢还给沈昭通,问道:“车呢?”
“啊,哥你等车吗?我还以为你是在看日头呢!”沈昭通也不嫌弃,大口嚼着包子,支支吾吾道:“我们家上学不给车,我以前都是自己走过去的。”
“远吗?”
“远,我上一回走过去脚上都起了泡,所以我一般不去。”
见他这幅柔柔弱弱的样子,沈谛颇为不相信他说的远,问道:“……认路吗?”
“认。”沈昭通抬手指向东北方,“喏那座楼就是!”
沈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个红色的尖尖屋檐。她皱眉,是挺远。这距离就凭沈昭通的小短腿走到晌午都走不到!
“这么远,爹娘不管吗?”
沈昭通啃完了包子,舒服地叹气道:“爹说,这学能上上不上拉倒,反正他自己在家都能教。没必要非要去稷下兰陵院听那些不如他的夫子胡扯。”
不如他的夫子?沈谛眼角抽搐,兰陵院中的夫子全都是朝中重臣,不说四书五经,天文地理都是精通。这她爹真是太自信了!
他凑近沈谛道:“但爹教起书来太凶了,我还是比较喜欢李太傅,笑起来一脸褶子像个老树根。还有李太傅家的小闺女,我最喜欢和……”
沈谛伸手堵住了他叭叭不停的嘴,嫌弃道:“一股荠菜味……”
“云杉,去把我的火箭牵过来。”
“云杉?是哥你的书童吗?火箭?”沈昭通又叽叽喳喳,“哥,火箭是什么?是着火的箭吗?”
沈谛疲惫地回应道:“你骑过马吗?火箭是我的小马。”
“火箭是马嘛!好厉害的名字!我没骑过马!哥你骑给我看,我在后面跟着跑就行!”
不消片刻,一匹配了副鎏金红玉马鞍的枣红大马被牵到门外。云杉朝沈谛单膝下跪道:“公子,请上马。”
沈谛翻身上马,之后朝沈昭通伸出手。
“上来吧!”
沈昭通吃完第六个包子,愣愣地抽了个嗝。他忽然哭起了鼻子,瘪嘴道:“哥,我好幸福啊。”他自幼就少玩伴,爹和娘也不愿意他接触更多的同龄人,眼下沈谛又是陪他睡觉又是带他骑马,在他眼里,大哥就是他的神!
沈谛想喊救命,无奈道:“还上不上?”
“上!但是……哥,我有点怕。”沈昭通缩了缩脖子。
“火箭性情极其温顺,不会伤到你。”似是验证沈谛的话,枣红大马低头轻轻蹭了蹭沈昭通的脸。
“我信大哥的!”沈昭通一闭眼搭上了沈谛的手。
待到沈昭通上马坐稳,沈谛嘱咐云杉道:“今日就不用你陪着了,你去和祖父说一声我去学堂罢。”
“云杉遵令!”
沈谛一拽缰绳,喝道:“驾!”
沈昭通跟着喝:“驾!哦哦哦哦哦哥哥哥哥太太太快了!”
稷下兰陵院,邗朝贵族世家子弟受教育的学府,分为上内外三舍。上舍是皇家子弟的学习场所,内阁大臣的子弟也可在上舍学习,沈昭通就在上舍。
“哥,到了!我们下马吧。”
即使是快马赶来依旧是迟了,上课的钟声静了下来,兰陵院的大门紧闭。
沈谛仔仔细细看了兰陵院的牌匾,笔锋遒劲有力,洒金大字非富即贵。她倒是想看看这书院里教的都是些什么。在皋城时她迫切地想要了解这个世界的一切,识字后但凡城中人家有藏书的,都被她翻了个遍儿。为此祖父还怕她看坏了眼睛,十分不喜。逮到她看书就罚练剑,看一个时辰练一个时辰。
沈昭通又扯了扯沈谛的袖口,小心道:“哥,我们得下来罚站,迟到了得在门口站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站一上午还不用学嘞。沈昭通往日打的就是这个算盘,他宁愿在院外站半天也不想进去。
“我自幼体弱,站不得。”沈谛下马,又伸手要把沈昭通接了下来。
“哥,我有些重,我自己跳下来。”
“你敢跳吗?”
沈昭通咬咬牙道:“我敢!”他本就吃得多,比平常小丫头胖上一圈,在兰陵院中经常被人指着鼻子嘲笑,连中午家里送饭来都躲着人吃。别人都嫌弃他,大哥要是抱了他也会知道他很重,也会嫌弃他的。
“好,那你自己下来。”
沈谛好以整暇,她看着沈昭通哆哆嗦嗦半天不知伸那只腿,笑道:“算了,哥抱你下来。”
“不!我……啊!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