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中客栈,大堂,众人慢悠悠地享用着晚饭。
“诶?代十一呢!刚才还说要吃肘子,这会儿人跑哪去了?”
“阁主刚刚说要试药。”
有人小声嘀咕:“那也得吃完饭哇,药童不是人嘛。”
华妙老道看了说话人一眼,众人顿时噤声。
客栈大门紧闭,日间又断断续续地飘起小雪,傍晚时分又有铺天盖地的趋势,空气中的饭菜香气渐渐被一股浓厚的臭味覆盖。
“哇这什么味道啊!谁把鞋脱了!”
“晦气!正吃饭呢。”
“等等,不是臭味。”最里面的女童皱着鼻子细细闻了闻,惊声叫道,“这味道是尸油!”
“这贼客栈在菜里放尸油啦!”
有人立刻揪住了掌柜的领口,骂道:“今日我砍了你个贼老东西!”
掌柜被吓得跪地求饶道:“不是不是!绝对弄错了!我家小本生意,猪油都用不起哪里来的尸油啊!”
话语间,厚重冷腥的臭气夹杂着奇异的腐朽香味从四面八方飘来,渗入人的鼻腔激得人头脑发昏。。
华妙老道皱眉,喊道:“不是菜里,是屋顶。”
“还有门外!”
“快开门!通通气!”
靠门的弟子忙不迭跑去开门,刚开了一条缝,人却僵在了门前。
“你怎么了?”
身后的人推了他一下,他却僵直扑倒在地。众人这才看见他心口上插着把飞刀,死不瞑目,口里的热气立刻就消散了。
密密麻麻地箭矢破空而来!
“有敌人!护着大师父!”
华妙老道一把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弟子,斥道:“快去找阁主。”
“快去找阁主!”
“将军!还有将军!护着将军!”
这些箭上抹了黑绿的毒药,见血封喉。众人一边打一边骂,关公面前耍大刀,敢在杀阁面前玩毒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且不说杀阁前身就是个杀手组织,就算转了型,骨子里的黑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洗干净的。
箭雨不过片刻,随之而来的是灼热心肺的热浪,裸露在外的皮肤立刻就起了泡,雪落到半空就被蒸腾成一股热气!白气中隐隐透着诡异的绿烟,显然是在尸油放了毒,加上防不胜防的飞刀,在场的杀阁子弟一个接着一个倒了大半。
看来外面那群人势要将他们杀阁赶尽杀绝了!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杀阁何时结了这么大的仇!
华妙老道活了这么久,前半辈子杀人不见血,只有他把人逼到绝境的时候,哪里能想到自己也会被人困在小客栈,憋屈死在自己最擅长的毒上。
“他母的,这些龟孙儿!”
华妙老道破口大骂,一扯衣衫,露出精瘦的躯干,上半身纹满了繁复古朴的青黑花纹。他胡髭乱颤,低声默念着什么,眼里全都是凶狠的杀意。
这世间就是有些冥顽不灵的人,以为医者大夫之流都是大善人,殊不知,除却剔骨削肉的屠夫,摸刀最多就是他们这些大善人!
“龟孙贼子!老道送你们上路!”
随着华妙老道话音落地,他身上的花纹渐渐动了起来,皮肤下泛起大大小小的鼓包。
“啵”轻微的一声,一点黑色从皮肤里蠕动出来,舒展着身躯,倏忽飞入浓烟中。一声又一声,密密麻麻的黑色从他身体中钻出,青黑花纹渐渐成了血般的猩红。
以身饲蛊,禁术也!
“杀阁……杀阁……”华妙老道双眼炯炯有神,嗤笑道,“真当我们是悬壶济世的神医了!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客栈外传来尖叫,不过瞬息尖叫停息,安静得宛如坟场。那些蛊虫通体血红地飞回,亲昵地围绕华妙老道飞了两圈,融入身躯不见。
华妙老道拍屁股就要坐下,得意道:“就这!就这玩意……”
“大师父,阁主吐血了!”
华妙老道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吓得胡子都炸了,眼睛瞪得像铜铃。
“吐血……谁谁……谁吐血了!”
“哐当!”门上横梁砸落,火势越烧越大,烟熏得人不断咳嗽,睁不开眼。
“快!先保护阁主,护送阁主到安全地方!”
“将军,将军还没出来!”
“将军?将军?将军不见了!”
“快,把师兄弟都拉出去!客栈要塌了!”
火势凶猛间,迟新意踉跄着被人扶了出去。他拂去嘴角的血色,望向熊熊烈火中的客栈,脸上浮现了无奈的神色。
“迟迟,没事吧!”华妙道长上下扫视了迟新意一圈。
迟新意摆摆手道:“没有大碍。”
“没事就好!”华妙松了口气,松到一半又提了起来,“将军呢!将军不见了!”
“她自己走了。”
“走了?去哪里了!她不还病得厉害吗!”
“是啊。”迟新意看向远方,末了自己又低下头骂了句,“真是个没良心的。”
“阁主!长老!在客栈后面发现了一行印记,不远处有马车车辙印!”
“走!跟过去!”
沈谛是被烟熏醒的,等她掀开窗帘,还没咳上一声,又被雪亮的刀架了脖子。
“沈将军,有请。”
凉意和痛意一同袭来,沈谛生生压住自己的冷颤,她的屋内站了一圈毛人。
厚重的毛领将头脸裹紧,袖口裤腿甚至是刀把上都是皮毛,体型高大,口音陌生。露出的一双眼睛皆是绿色眼珠,不知道恐怕要被这些绿眼毛人吓傻了。
窗户大开,风不要命地往里灌,沈谛到底还是打了个寒颤,“稍等,裹件衣服。”脖颈上的刀又提了些,割破了她的脖颈。
“当日,沈将军斩我阿爹阿娘,城墙曝尸之时可没说给他们留件蔽体衣物。”
沈谛放下手里的衣服,看向从人群中站出的少年,眉毛微挑打了个招呼:“熟人呐,真没想到居然是你!”话虽这样说着,但她的神情太过平淡,没有一丝一毫少年想要的情绪。
“是我又这样!”少年叫嚣。
“是该叫你代十一还是……你的狄夷名字叫什么来着?原谅我,我自生病之后脑子一直不好使,记不住小角色。”
沈谛神色轻佻,她旁若无人地推开刀,下床穿衣。
“赶紧带我去见你们的主子吧,别让一条少不更事的狗在这乱吠。”
“你!”代十一全然没有白日的温顺,红着眼就要上来拼杀,被一旁的大汉拦下。
大汉毫不留情道:“首领还在等着,世子莫要耽误时辰。”
代十一立刻哑了气焰。
马车停在隐蔽处,狄夷毛人轻功挟持沈谛,将人捆住双手丢上马车。沈谛裹紧了身上的衣物,与对面的代十一大眼瞪小眼。
随着沈谛呼出的一口口热气,代十一的眼睛越瞪越大。沈谛啧了一声,翻了个身不去看他。两人沉默里许久,沈谛背后传过来一句: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代十一的声音沉闷,似乎有些憋屈。
见沈谛不理,他又自言自语道:“我是狄夷的世子啊……如果不是你杀了阿爹阿娘,我永远不可能沦落到现在这样……我会一直是享尽荣华富贵的狄夷世子!”
沈谛闭眼。想多了,就你这智商,在政治权利争斗中活不过成年。
她揣测代十一明明是中原人相貌,却被称作是狄夷的王室世子,再结合他说他的父母死在沈谛的手上,思来想去只有上一任狄夷首领的儿子较为符合。
上一任狄夷首领阿古杉可不是个善茬,明面上打着议和的旗帜娶了邗朝的四公主,暗地里却带兵数次偷袭邗朝大营,所以沈谛杀他的时候没有半点手软。至于那位邗朝四公主纯纯是个恋爱脑,国仇家恨不计较追寻亡夫殉情跳了城楼。
至于代十一作为血统不纯正的狄夷杂种,据说是被愤怒的族人流放丢弃。
沈谛叹了口气道:“你爹倒也算是狄夷最后一个汉子。”她的声音太小,代十一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半句都没听进去。
“我这次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来偿还我这些年受的罪!还有那杀阁!我日后一定会带兵踏平杀阁!”
代十一咬牙切齿,说着说着居然哽咽起来。
“他们居然敢拿我试药!你知道每一次试药有多痛苦吗!痛得我恨不得把牙生生咬碎,每回试完药我都要在床上躺三天,就是因为那毫无人性的迟新意!”
代十一拳头捏得咯咯响,“终于也轮到迟新意被我下毒,纵然不死也让他痛上七天七夜!”
“难道当初进杀阁没告诉你要试药吗?”沈谛终于回了一句。她不担心迟新意,毕竟他可是杀阁阁主,用毒用医他无敌。她比较担心代十一的精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