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之后的第二天下午四点多,唐文强的同学张雷特意请了一天假载着他返回了这个小县城。
回城之后,唐文强立即拨通了刘建超办公室的电话。他们约在县城小西街一个叫安然居的茶馆会面。
根据唐文强的要求,只有刘建超和白小飞两个人能来到茶馆和他们见面。
刘建超和白小飞一赶到茶馆,就看到唐文强和一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人坐在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等着他们。
看来那个男人就是唐文强的同学了,他的面容比唐文强似乎要沧桑一些,国字脸,脸上长出了一圈浅浅的络腮胡。他的眉毛浓黑而坚毅,还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起来颇有正气。
“刘队,小飞,你们来了!请坐……对了,介绍一下,这是我在公安厅工作的同学张雷,分管刑侦和法医鉴定方面的专家。”唐文强和张雷站起身来迎接刘建超和白小飞。
“你好!幸会幸会。”刘建超主动上前向张雷和唐文强握手,白小飞也有样学样地跟他们握起手来。
刘建超辅一坐定,就打开了话匣子问道:“我刚刚还在纳闷儿呢,你们不是学医的吗,你同学怎么会在公安系统工作,后来才反应过来,学医的当然也可以成为司法鉴定的专家,甚至在刑事案件的侦破当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刘队长真是过奖了。我们只是尽力把工作做好,专家这个称号不敢当。说真的,前段时间我听到文强说,你们县城发生了连环自杀事件,而且文强之前还被怀疑和连环自杀事件有关?”张雷似乎话中有话。
刘建超自然听得明白张雷的意思,唐文强电话中说是要提交重要证据,但听张雷这话中的意思,似乎要兴师问罪。
张雷是唐文强的同学,又在省公安厅工作,他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刘建超的上级,刚才那番话虽然没有明着说,毕竟当时是因为刘建超的穷追不舍才导致唐文强被一步步推向了法庭,但旁敲侧击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看来唐文强这个同学对他了解还不少嘛!刘建超心想。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时,坐在一旁的白小飞看不下去了,他自然也听出来这个叫张雷的男人话里有话,可是侦办违法犯罪的事是刘建超的本职工作,就算这个男人是省公安厅的领导,也不能这样含沙射影地指责刘建超吧?
更何况,他手里还掌握着和唐文强之间的通话录音,到时候,如果把这个录音交到警方手上,唐文强未必能够又一次自证清白!
“其实我和刘叔也是因为查连环自杀这个案子才认识唐医生的。有句古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刘叔的工作就是追查真相,其实,我们离真相已经很接近了。只不过,我们掌握的证据不足,所以唐医生最后被无罪释放。唐医生是一个非常有才华的人,能成为西川医科大学的双硕士,头脑肯定不简单。我记得我去唐医生诊所拜访的时候还把你当偶像呢!对吧唐医生?”
白小飞说着看向了唐文强,脸上露出颇具深意的微笑。
“而且,在唐医生的轿车发生车祸以后,我们一直都在密切关注事态的进展。当初我们以为被烧死的那个人是唐医生,我们还怀疑可能是人为纵火焚尸案,我们怀疑过纵火的嫌犯可能是李勇——直到刘叔接到了唐医生的电话,我们才知道死者不是唐医生本人。
但是现在问题又来了,既然死者不是唐医生,那又会是谁?难道是李勇?可是从那具焦尸身上提取的dNA和唐医生的父亲的dNA比对成功,说明那具焦尸和唐医生的父亲有直系血缘关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另外,唐医生说掌握了连环自杀事件的重要证据,不知道您所说的重要证据是什么?”
白小飞一方面敲山震虎示意唐文强赶紧打住这个话题,另一方面马上抛出了当日会面的主题——关于连环自杀事件的真相到底什么?
白小飞连珠炮似的一番话,不仅说得唐文强额头上直冒冷汗,也让本来想让刘建超下不来台的张雷对他刮目相看,更是让刘建超对白小飞又多了一丝佩服。
“哎,都过去了。其实,我也能理解刘队长,他毕竟也是为了查清楚连环自杀事件的真相,给全县人民一个交代。”唐文强赶紧打圆场说道。
“是啊,我其实并不是针对唐医生。我是对事不对人,是在现有的事实和证据的基础上,给出的推测和判断。至于唐医生是不是无辜的,我也相信法院会做出正确的判断。”刘建超接着说道。
“你现在这么大度,可是当时刘叔在侦办连环自杀案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当时威胁刘叔说我们会付出代价,我现在挺想知道,我们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白小飞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故意问道。
张雷听到白小飞的话,哪里还敢兴师问罪?只见他惊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想到,唐文强居然还敢公然威胁警方。
“文强,当时你真的这么说了?”张雷皱着眉头问道。
“嗐,我……我当时一时糊涂,脑子里乱得很。我就觉得自己是无辜的,可是他们却怀疑我。所以我就说了一时气话,真的是气话。”唐文强此时的脸色已变得像猪肝一样难看。
“说的是气话就行,就凭你这句话,就有可能构成妨害公务和寻衅滋事。警方完全可以继续拘留你,甚至视情节严重程度给你判处刑罚。”张雷对唐文强严肃地说道。
看来,这个张雷了解到的也只是唐文强所说的一面之词,而不是整个连环自杀事件的全貌。
“刘队,小飞,雷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现在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当时太狂妄了。我以前总觉得自己是人中龙凤,自尊心很强,所以,容不得一点被侵犯的感觉。我现在才觉得,以前的自己太可笑了,自从我知道李勇的真实身份以后,我更是觉得,我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个谎言之中。”唐文强尴尬又无奈地说道:“其实,我也是不久之前才知道,李勇是我的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可是在场的另外三个男人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到难以掩饰的悲伤。
相对于唐文强的悲伤,刘建超和白小飞没有震惊和错愕,更多的却是猜测与事实吻合后的释然。
“我大概是一个星期前听李勇亲口告诉我这个消息的。当时他说我是他亲哥,我还觉得他开玩笑!后来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我才觉得这事儿有可能是真的。
我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纠结了很久,终于告诉我隐藏了多年的真相。
大约23年前,当时我们还生活在老家千佛寨那边。我当时已经十岁了。那个时候我妈为了把我舅舅从一个叫‘青龙帮’的类似黑社会性质的团伙当中救出来,就跑去跟那个帮派的老大谈判。其实那个老大就跟二流子差不多,他表面上应承着我妈的要求,却拐着弯的为难我妈,想要我妈留在团伙里面当个所谓的文书什么的。
我妈当时都结婚了,也算是大家闺秀,怎么会答应这种无理要求呢?后来,我妈跟那个老大谈崩了,我妈就跟那个人闹,后来事情闹大了,我妈和我舅还被那帮家伙毒打,我妈当时被他们打得走不了路,他们这才让我和我舅离开——欣慰的是,后来那个所谓的青龙帮的老大被抓起来坐牢了。
我舅一路背着我妈回到我外婆家,我当时还小,所以我妈就在我外婆家由外公外婆照顾。而我和我爸两个人那段时间就生活在千佛寨。
我爸当时在村里当村医,年轻又能干,自然招很多小姑娘喜欢。也许男人身边不能太久没有女人,当时李勇他妈丁春华是村里最漂亮的女孩,也暗恋我爸。后来时间长了,就擦枪走火了。
没想到这事儿在村里传开了。李勇的外公外婆知道后,给丁春华好一顿打骂,说她不要脸勾引有妇之夫,丢一家人的脸。然后李勇的外公外婆就到处找人相亲,打听过丁春华的背景的相亲对象都觉得丁春华是个破鞋,只有一个叫李长生的男人愿意跟丁春华一起过——因为李长生出生不好,名声也不好。两个名声不好的人正好凑在一块儿。
他们很快就结婚了,可是李长生和我爸都不知道当时丁春华刚刚怀上了我爸的孩子。又过了没几年,李长生在采石场遇到意外被石头砸死了。那之后没多久,我们一家人搬到了县城,我爸也进入了县医院工作。直到后来,丁春华在弥留之际才告诉李勇,他的亲生父亲是我爸!”
唐文强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水,然后又继续说道:“李勇曾经非常痛恨我爸,恨我爸玷污了他妈的清白,让他妈一辈子活在自责与屈辱之中,以至于年纪轻轻就病死了。他甚至想要报复我爸,想让我也一起来赎罪。他一度给我和我爸写恐吓信,后来我知道他的身份以后去问过我爸,我爸当时还遮遮掩掩的,只是说和那个李长生算是表兄弟关系,算起来应该是我妈这边的表亲,但不是很近的那种。所以后来我就认了李勇做我表弟,当时我还不知道,原来我认的这个表弟其实是我的亲弟弟。”
唐文强说着露出一丝苦笑。
“这些话题扯远了,不过又不得不说。当时李勇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信,有一次我趁机从他头上扯了几根带毛囊的白头发,用试管悄悄保存起来,然后我又从我的父亲的头上扯了几根白头发,我专门跑到省城委托张雷给我做个dNA检测,没想到比对成功——证明了他就是我亲弟弟。我才真正相信了李勇所说的话。
后来,我觉得头痛症闹得厉害,那段时间看到的黑雾越来越恐怖,我就和李勇商量找个时间去千佛寺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李勇之前被黑雾附身过,影响很严重,他有一次甚至看到了黑雾当中冒出来一个人脸。不过后来又记不清样子了。他就要求我给他做一次催眠,然后通过这样的方式去找到黑雾当中的那个人,说不定会成为破解连环自杀事件的关键线索。
我一开始没有答应他,我说那实在太危险了。但后来我拗不过他,就给他做了催眠。他果然看到了那个人。李勇很有绘画天赋,他说他会尽快把黑雾中那个人的样子画出来。
中元节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出发去千佛寺之前在一个酒坊买了一壶大概五斤装的高粱酒和一些水果,又到卖香蜡钱纸的店铺买了一些香蜡纸钱和一个打火机。我们的打算是到庙里烧完香以后再去祭拜一下丁春华和李长生。结果,没想到……”
唐文强闭上双眼,眼泪从他的眼角默默地滑落。
刘建超和白小飞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流泪,他们以前一直觉得唐文强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没想到他也有伤心流泪的时候。
唐文强哽咽道:“我们晚上出发,本来是准备去烧头香的,因为我们听李连英说烧头香比较灵验。李勇还给我说想开车,他说拿了驾照没多少机会开车,我就同意了。我还特意把我开车才穿的那双鞋给他换上,然后我穿上了他的鞋。我觉得李勇吃过的苦太多了,我想对他好一些,也算是替我父亲还债。所以,我把我的那块欧米茄手表也送给了他。他当时还挺高兴的,说这份礼物太贵重了。如果我知道后来会发生那样的事,我一定不会让他来开车。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那天晚上,上车之后,李勇把他在黑雾中看到的那个人的素描像给了我。当时我在车上看不太清楚,只觉得那个人似曾相识,没有多想就揣进了裤兜里。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李勇突然就感觉不对劲了。他总是说感觉前方的路上站着一个人,很像是黑雾里的那个人。我听着李勇的话,感到头皮发麻,要知道,那可是在深夜的山间马路上啊,那个时候哪会有什么人跑到马路中间来?
我跟李勇说,要不换我来开车。正当我解开安全带,准备把他换下来的时候,我俩同时看到车灯前方飘来一大片黑雾,从那片黑雾当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李勇突然大叫一声,好像见到鬼了一样喊:就是他就是他,然后他仿佛失控了一样开着车朝那个人影冲了过去。谁知道前面是一个急弯,车子冲过黑雾之后就冲下了一个陡坡。这个时候,李勇突然惊醒了过来,他大吼一声说:“哥,赶紧跳车。”
我下意识地选择了跳车,滚落在一片草地上,整个人都摔晕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急忙往李勇那边冲了过去。
李勇坐在驾驶座上,满脸是血。他手里抓着从纸钱铺买来的打火机,他的周围弥漫着路上看到的黑雾,似乎正在一点一点的侵蚀他的身体。我闻到了汽油味和白酒的味道,我心想遭了,邮箱一定在漏油,而且那壶高粱酒也洒在车里了。如果遇到明火的话很可能会马上就燃烧起来。
我心急如焚地喊道:“小弟,快扔掉那个打火机,现在很危险,不要点火。”
我好多次想冲过去把他手里的打火机抢走,却被黑雾弹开了。
李勇哭着对我说:“哥,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了……如果今天我死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活着!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能有你这个大哥,我感到很快乐,很幸福!如果有下辈子,希望我们还是兄弟……”
我永远都会记得李勇那时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不停地朝他身边冲过去想要抢过打火机,却一次又一次次被弹开。
我哭着喊他不要点火,他却像中了邪一样打燃了打火机。整个车子顿时燃烧了起来,我就像失了魂一样听着李勇在车里面痛苦地哀嚎,我想拉开车门,把他从车子里面拉出来。可是,有那团黑雾在,我根本没法靠近。
我眼睁睁地看着整个车子变成一片火海,痛不欲生。当时的我,才知道面对死亡无力回天是什么感觉。
那时,我很伤心,也非常恐惧,脑子好像一下子就短路了一样,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从那里离开的。
后来,我借着天上的月光往县城走,一路上,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样的魔鬼才会做出这种可怕的事情?难道是为了惩罚我吗?我心里想着,一定要为小弟报仇,可是我连向谁报仇都不知道。
天快亮的时候,我终于走回了县城。我想起李勇给我的画像还在我的裤兜里,我就从裤兜里把那张画像掏出来。那个人的样子我觉得很面熟,我不断回想,终于想了起来。
当时张明英到我的诊所来看病的时候,手里揣着一张照片,我当时就想,那应该是张明英和她的老公还有女儿的合照。照片上那个男的和李勇给我的画像上面那个人一模一样。张明英那天在诊所不小心把我的助理杜小兰抓伤,小兰也是从那天以后就得了头痛症,所以我推测,这件事肯定和张明英她老公脱不了干系。
后来,我向县城中学的一个朋友打听到张明英的家庭情况:张明英的老公叫杨汉霖,在省城的西川大学教书。我当即决定当天就赶到省城,找我哥们儿张雷帮我查查这个杨汉霖的底细。
不过在这之前,我先打了报警电话,告诉警方去千佛寺的路上发生了车祸;然后我又给张雷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我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去省城找他帮忙。没想到,我们调查杨汉霖的过程中发现的情况让我们感到更加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