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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晗之侃侃而谈。

“邓长宁明明可以隐姓埋名安度余生,可她不忍父兄背负骂名而死,主动现身去敲登闻鼓,这般忠孝节烈的女子,真是让我等男儿汗颜。”

“方兄,你既然身为大理寺少卿,总不能置身事外吧?如此,岂不是有负圣人教诲?”

方琦臀上的伤口已经长出了新肉,可是想到那天廷杖打在身上,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

他嘴里塞着帕子,所有的哀嚎都被堵住,从一开始的闷哼到最后的气若游丝,耳畔传来“滴滴答答”的声音,那是自己的鲜血宛如溪流一般洒在地面上。

方琦压下心底的颤栗,并不为卢晗之的花言巧语所动:“虽说将门虎女,但邓家已经覆灭,邓长宁一个女子,又是怎么在重重看守下金蝉脱壳的?卢大人,我虽不如你,却也不是傻子。”

卢晗之挑了挑眉。

这个方琦已经被太子妃当成刀子使过一次,就这样还说他自己不是傻子?

他要是个聪明人,就不应该跟云家搅和在一起!

“方兄,你我同为太子殿下效力,有什么话不能直说?何必遮遮掩掩作小人之态?”

卢晗之的一张嘴就跟锋利的刀子一样,能把人气死!

方琦一时间怒火上头,口不择言道:“你以为我不知?邓长宁说不得就是被太子妃娘娘保下的。让我出面,是太子妃娘娘的意思吗?”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原本置身事外的云峥心头一动。

然而,云峥的这点变化卢晗之和方琦都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

卢晗之勾唇一笑:“邓长宁的确是太子妃娘娘救下的,太子妃娘娘菩萨心肠,怎能看着邓家绝后。”

“既然是太子妃娘娘的决定,自然有你卢大人献殷勤,又何须我多事。”方琦嗤笑了一声。

一个妇人,不安守内宅,却插手朝事,这绝非是吉兆!

卢晗之眯起眼,方琦觉得太子妃娘娘是牝鸡司晨,自己在他眼里更是奸佞小人。

也真是好笑。

一个方琦,一个云峥,还不是被太子妃娘娘玩弄在股掌之间。

方琦不会以为,自己今天强闯他的府邸就只为找茬吧?

卢晗之潇洒一笑:“既然方兄胆小如鼠、畏首畏尾,那就当成卢某今日不曾来过,告辞。”

说完,合上手里的折扇,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琦目瞪口呆,接着眉头紧锁。

这个卢晗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糟了,方兄,你中计了。”

云峥率先反应过来。

“中计?”方琦喃喃,他能坐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绝非庸碌之辈,只不过比不上卢晗之的多智近妖。

此刻,方琦已经想明白了,满腔怒火都化为了泡影,他恨恨的一拳捶在了桌上。

只要邓长宁一现身,太子妃娘娘藏匿过邓长宁的事实就再也遮掩不住了。

卢晗之身为太子詹事,却在今日强闯自家大门,任谁都能联想到邓长宁身上。

若是自己选择作壁上观,好不容易积累的清名就会烟消云散了!那自己上次的刑罚也就白挨了,还会被世人当成沽名钓誉之徒!

今天这一遭,自己明知道是刀山火海,也得咬着牙趟过去!卢晗之这个奸佞小人!

方琦咬着牙喝道:“来人,拿我的官服来!”

……

沈云绾并不关心卢晗之是怎么操作的,只要他达成目的,手段光不光明并不重要。

靠着萧夜珩的这些人,又有几个是对自己心服口服的,各自有着小算盘。

安王一案,自己拼尽全力,险些小产,才换来了一些守旧之臣的真心敬服,可这对沈云绾来说远远不够。

她要让邓长宁发挥更大的作用,要让她以女子之身伫立在朝堂上,这绝非一朝一夕能够办到的,从今日起,就要步步为营。

……

“太子妃娘娘,陛下召见。”钱有福奉命前来,在看到太子妃娘娘后,整个人微微愣了下。

沈云绾身上穿着太子妃规制的弁服,大红色织金的裙摆上,其上的翟鸟纹金光灿灿,与她头上的凤冠相映生辉。

“钱公公,还请带路。”

沈云绾无声地甩了一下袍袖,蔓延的红色如同朝霞般艳丽,几乎刺痛人眼。

钱有福恭敬地垂下目光。

这一刻,眼前的女子美艳、凌厉,让钱有福生出了一股在面对皇帝时才会有的恐惧。

他连忙将这股异样的念头甩在了脑后。

到了宫门处,早有鸾轿在此等候,但沈云绾却没有和从前一样换成鸾轿,而是淡淡道:“钱公公,还请代为禀告陛下,本宫私自藏匿朝廷要犯邓长宁,自知罪孽深重,愧对君父,本宫任凭父皇处置,绝无怨言。”

说完,沈云绾屈膝下拜,一身长裙迤逦,竟是十步一叩首,沉默且无声。

钱有福大为震撼。

长长的两侧宫道仿佛望不到尽头,汉白玉的石砖上,太子妃描金绣凤的裙摆在这雕梁画栋的宫廷中愈加显得彩绣辉煌,仿佛凤凰浴火……

钱有福暗自平复了一下狂跳的心脏,微一躬身,接着快步向太极宫走去。

邓长宁死而复生,敲响登闻鼓,一封血书引得朝野震动,而这皇宫,天下瞩目之所,一个贵为太子妃的女子却是十步一叩首,叩的并非只有皇帝,也叩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

京城云府。

云振两日前来到京城,他刻意封锁消息,除了云峥这个孙儿外,也只告知了几个通家之好。

此刻,云家的花厅内,云振听到仆从的禀告,一双半阖着的眼睛陡然睁开,原本浑浊的目光精光闪烁。

“如此心机,如此魄力,若是男子,必为一方豪杰!可惜却是女子之身。”

云峥同样震撼。

他还记得凉亭里,那位美貌无双的太子妃娘娘高高在上的目光,仿佛自己在她面前只是一只蝼蚁。

他不由在心底叹息了一声。

“祖父,您真要让四妹入太子府吗?”

云振皱了皱眉,目光扫过,只见在座的其他几人俱都低头品茶,似是没有听到一般。

他眉头蹙得更紧了。

“太子妃娘娘出身名门沈氏,你四妹区区一米珠,焉能与日月争辉。你在说什么胡话?!”

祖父的呵斥让云峥醒过神来。

他自知失言,连忙跟祖父请罪:“四妹妹到了说亲的年纪,让孙儿生出了不切实际的妄想,多谢祖父骂醒孙儿。”

“云老,太子殿下后院空虚,自然要挑选名门淑女开枝散叶,岂有让太子妃一人独霸之理,女子应当贤良淑德,太子妃更应该是天下女子的表率。”

云振下首,一个留着一把青髭的中年男子说道。

“良骏此言差矣,太子殿下的内帏,我等外臣岂可插手,自然应当由圣上和太后娘娘决断。还是说回邓家吧,邓长杰留下的血书,良骏能不能打听清楚具体内容?”

方良骏摇了摇头。

“邓长宁入宫后,陛下便让神策军封锁消息,皇宫内院,就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方良骏提到“神策军”,语气里难掩厌恶之情:“从前盛飞羽搅得朝堂不得安宁,这个文思九也不遑多让!”

“罢了,既然如此,我们便等消息吧。”

……

宫道上,钱有福快步跑来,满头大汗地宣布皇帝的口谕:“太子妃娘娘,您身怀皇孙,陛下网开一面,让您速速进太极殿说话。”

“多谢父皇恩典,有劳钱公公了。”

沈云绾顺势站起身,在她身后,紫竹连忙上前搀扶。

幸好太子妃娘娘提前吃了固本培元的药丸,否则,这样一跪,身体哪里受得住。

“太子妃娘娘折煞奴才了。”钱有福如今可不敢对沈云绾不客气了。

这位太子妃娘娘有些邪门,凡是跟她对上的人,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

太极殿内。

邓长宁跪在大殿的正中央,双腿又痛又麻,两边膝盖已经没有了知觉,可她却不敢挪动一下,目光僵直地望着这方寸之地,随着下跪的时间越久,一颗心乱得越明显。

陛下会相信自己,相信邓家吗?

还有太子妃,她会不会被陛下迁怒。

就在邓长宁满心惶恐之时,太极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清晰地传入了邓长宁的耳中。

“太子妃娘娘到。”

“儿媳参见父皇,父皇万福金安。”

沈云绾步入太极殿内,朝着皇帝行了大礼。

“平身。”皇帝并不关心当初沈氏是如何偷天换日的,皇位远比沈氏的欺君之罪更紧要。

“你可看过邓长杰留下的血书?”

皇帝直指核心。

“父皇,当日儿媳冒着欺君之罪救下了邓长宁,因为儿媳绝不相信邓将军会叛国,但儿媳也怕此举会为太子殿下招来祸端,因此儿媳是瞒着太子殿下行事的。”

沈云绾来之前并没有跟邓长宁对过说辞,毕竟,她不可能将皇帝的每一个问题都猜到。

此刻,她也就只能揣摩着邓长宁的心思来回答了。

“儿媳怕走漏风声,并没有亲自出面,而是交给了儿媳的心腹婢女去办的。”

“邓小姐手里的血书,儿媳也是时至今日才见到。”

皇帝淡淡地“哦”了一声,却是杀机隐现。

邓长宁全身绷成了一道拉满的弓弦,手指更是狠狠地掐入了掌心,她再也支撑不住,即将开口,却听一道冷泉般清越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父皇,邓小姐起先并不信任儿媳,儿媳也不知道邓小姐为何会改变主意?但儿媳看到上头的内容后,深觉兹事体大,才会鼓动邓小姐敲响登闻鼓。”

邓长宁绷紧的心弦为之一松,太子妃的说辞跟自己方才交代的供词对上了。

“太子妃,那你可知,昨日在京郊发生了一桩命案。”

皇帝心里很清楚,邓长宁就是因为这桩命案才会找上沈氏,但沈氏会不会与这桩命案有关呢?

“儿媳听说了。”沈云绾绝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此刻她若回答不知才有问题。

“死者寇准,曾在邓将军帐下效力,邓将军视其为左膀右臂,可就在昨夜,寇准被人破膛破肚,惨死在庄子上。”

沈云绾话音刚落,一道凄厉的声音在殿内响起:“陛下明鉴,家父生前曾将寇准视为异性兄弟,小女也曾唤对方一声‘寇叔叔’,不想此人却是一个禽兽,害我邓家满门罹难,更是让肃州百姓无辜枉死!”

邓长宁声声泣血,语气里带着一股滔天的恨意。

就连钱有福这个无关之人都听得头皮发麻。

他厉声呵斥:“放肆,陛下面前,岂容你插言?!你莫要忘了,你现在还是戴罪之身。”

“让她说。”皇帝朝着邓长宁投来一道威严的目光。

“那封血书是怎么回事?”

“陛下,当初听闻肃州陷落,小女带着家臣连夜驰援,可惜仍是去晚了一步,邓府已经满目疮痍,只有长嫂还存着一口气。这封血书就是小女的兄长在蒙冤前交给长嫂的,长嫂将血书缝在了身体里,最后,才能顺利交到小女手中。”

提到家人,邓长宁悲痛欲绝,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

她声音颤抖,带着一丝哽咽:“小女仿照长嫂的做法,也将血书缝在了腹部,因此瞒过了搜查之人,太子妃娘娘也并不知晓。”

“小女隐身在清风庵中,心里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为父兄报仇,洗清他们身上的冤屈,让真正的乱臣贼子无处藏身,遭受报应!”

皇帝眯了眯眼,严肃、凛冽的目光仿佛有着千钧之重,悉数压在邓长宁的身上。

面对这般森严无匹的气势,邓长宁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暗自咬了一下舌尖,头脑才又恢复了一丝清明。

“寇准是你杀的?”

皇帝虽然一副怀疑的语气,但目光已经有了几分笃定。

邓长宁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

她毫不迟疑地点头:“陛下圣明烛照。虽然不是小女亲自动手,却是小女下达的命令。”

“小女早就怀疑寇准与家父之死有关,有了确凿的证据后,小女便派遣了一个女子去行刺他。寇准好色,所以死在了色字上。”

虽然这些话都是邓长宁瞎编的,可她却越说越溜,眉宇间笼罩着的那股杀气更是挥之不散。

皇帝已经完全相信了。

“小女知道,寇准一死,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这也是小女现身的最佳时机。”

寇准的那个爱妾是卫星穹送给他的,卫星穹一定不敢承认,紫竹跟自己说过,只要自己咬死了那爱妾是自己的手下,便是死无对证!

可笑的是,卫星穹为了毁灭与寇准暗中勾连的证据,娇姨娘便是他派人所杀,并且还伪造成了自杀!

这也让邓长宁对太子妃的算无遗策敬佩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