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镇的夜,一如往昔得平静。都州广袤平原,晴雨四时不一。漆黑的丛林里,雨水淅淅沥沥连绵不绝,洞窟灯火摇曳,高座上,有身穿金袍的人坐着,面目隐于石壁的阴影中,模糊看不真切。
“魔尊,”有人走了进来,声音恭敬而畏惧:“小宗门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各大宗门十几日后将开始宗门大会,介时......”
“不急。”男子打断了手下的话。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含混,像是少年的清脆与老者的沙哑合在一起,朦朦胧胧,摄人心魄。他开口:“有个地方,我们得先去一趟。”
手下诧然。
“太焱派。”他慢慢道。
......
簪星的生辰夜过后,顾白婴服下第三颗圣树果实炼成的丹药,开始闭关。
他这一闭关,也不知何时才能出来。都州越发的不太平,那些小宗门被魔煞给覆灭得差不多了,前几天起,不再有魔煞作乱的消息传来。那些魔煞们一夜之间像是从都州大陆销声匿迹了一般,不过没有人会因此感到轻松。魔族定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一时间,山下的阵法加固了一次又一次。
先前魔煞曾经骚扰过赤华门、吟风宗一众大宗门,独独没有上过姑逢山。此次宗门大会在即,各大宗门便派弟子前来太焱派先行商量除魔军一事,门派掌门们齐聚于此,姑逢山上一时间比过年还热闹。
人多了便容易出问题,吟风宗的弟子们成日炫富,赤华门的弟子们走路恨不得将眼睛横在天上,湘灵派们的师姐师妹们倒是通情达理,可惜有容霜姑姑和少阳真人之前的事情在前,大家见面总有几分尴尬。簪星走到哪里都能瞧见有人吵架,出虹台也不清净,索性干脆日日去藏书阁里躲清闲。
当然,在藏书阁里也不只是为了躲清闲。她想要找找关于二十年前那场修仙界与魔族大战的只言片语,试图发现一些与自己身世有关的秘密,可惜藏书阁里书籍众多,关于魔族的却寥寥无几,几日下来,罕有收获。
这天夜里,簪星又在藏书阁里呆到夜深。
月亮从天上升起来,一隙月光顺着窗缝爬到了她的书页上,簪星才惊觉时候已经不早。腹中有些饥饿,簪星站起身,将手中的书卷放回木架,下楼走出了藏书阁。
赤华门的人成天找麻烦,田芳芳和牧层霄作为太焱派新收弟子的代表,隔三差五就被人挑衅,簪星有时候一天都见不到他们人。而孟盈被月琴日日带在身边,同各大掌门人商谈魔族之事——太焱派未来掌门人理应慢慢开始出席这种场合了。
门冬忙着帮李丹书准备炼丹材料,魔族不知哪一日会袭上姑逢山,在此之前,应当多备用一些丹药以防不时之需。伙伴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顾白婴又已经闭关,虽然姑逢山上瞧着比往日热闹,簪星却觉得比平日里更孤单了。
她顺着夜色里的小路,慢慢地往妙空殿的方向回去,山上雾浓,云层渐渐将月光包裹,只余山风的静寂。
迎面走来一个人,怀里抱着两个木箱,木箱上下重合在一起,以至于来人走得有些勉强。
簪星一怔:“紫螺师姐?”
“师妹,”紫螺从箱子后探出个头,笑道:“我要去给赤华门的弟子送些东西,你随我一道去吧。”
簪星便走过去,将她手里的木箱拿起一个,这木箱很沉,也不知装的是什么,簪星随她一道走着,边问:“这么晚了,你不会还去给赤华门那群人送吃的吧?”
“怎么会?”紫螺失笑:“如今各个宗门都在姑逢山内,除魔军的事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总不能将关系弄得太僵。”
“就他们厉害,”簪星耸了耸肩:“整个姑逢山上最好的几处院子都给吟风宗和赤华门的人了,掌门还真是大方。”
这些宗门里的弟子们刚来此地时,言语间对太焱派的起居处所颇为挑剔。月琴后来实在烦不胜烦,便将整个姑逢山上景致最好、同时也是地方最远的几处院子给他们住着。
穿过长长的一片湖,山峰尽头便出现了一处小院。这院子坐落的地方高,是以群峰风光自能尽收眼底。就是离各大殿太远,夜里显得有些冷清。
不过太焱派的弟子们显然不怕冷清,老远的就见那小院灯火通明,大约是将所有的灯火照明符都用上了。
“你看他们,”簪星同紫螺道:“用别人家的东西一点也不手软。都这么晚了,谁睡觉点这么多灯?”
紫螺扑哧一笑:“说不定人家尚未休息呢。”
簪星不置可否,与紫螺一同走近那小院。
小院门没关,院子里静悄悄的,四周被打扫得很干净,紫螺敲了敲院门:“同修?”
半晌无人回答,簪星与紫螺对视一眼,紫螺道:“进去看看。”
甫一走入小院,簪星立刻感到一股不同寻常,这院子四周种有花树草木,正是夏日,一到夜晚,蝉鸣鸟叫不绝,今日却一片死寂。一丝风从厅中吹了出来,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
簪星正想要告诉紫螺,一转头,紫螺已经走进了厅中,紧接着,一声尖叫声响起。
“师姐!”簪星连忙冲进去。
门口处躺着一个死人,这人穿着赤华门弟子的衣裳,心口处已是血肉模糊的一团,他双眼瞪得很大,也不知临死之前究竟是看到了何种可怖的画面,而他的前额处,一朵漆黑海棠灿然盛开,仿佛要从他的头骨中破土而出,诡谲森然。
“魔王印......”紫螺看向厅中,颤声开口。
簪星顺着她的目光往里看去,不由得心下一沉。
整个大厅都是死人。
灯火明净,一一照清整个厅中的惨状。那些赤华门的弟子全部横尸于厅中,死状惨烈,整个堂厅里都是四溅的鲜血,墙上更是层层叠叠布满了血掌印,仿佛能瞧见这些弟子被关在此地遭受一场屠杀,穷途末路的地狱景象。
“怎么回事?”簪星的嗓子有些发紧。她来此地这样久,本以为自己不再会像初来乍到时那般胆小惊惶,但当看到眼前一幕时,仍觉得遍体生寒。
“是魔王印,”紫螺道:“他们身上都有魔王印!”
这些死去的弟子前额上,都有一株漆黑的海棠花印,这印痕栩栩如生,诡谲妖丽,仿佛吸取了死去之人的精魂,盛开的灿然繁盛。
簪星甚至看到了谈天信。那个在离耳国的赌坊里曾与她针锋相对的赤华门弟子,脖颈不知被什么东西咬断般,整个头颅都偏倒在肩上。
簪星忍不住后退一步。
“赤华门的掌门呢?”她看向紫螺。
紫螺摇头:“几位掌门人都在灵池修炼......若真赤华门的掌门在此,或许他们也不至于无一生还。”
此次上姑逢山的弟子,都是赤华门的青年才俊,却偏偏死在此处,纵然此地离大殿有些距离,可若真的遇到危险,也不至于听不到赤华门的呼救。这些弟子没有一个跑出来的,魔族当真如此恐怖......而今魔族已经混入山上,山上的所有弟子都会有危险!
“师妹,你留在此地,我去叫人过来!”紫螺起身要走。
“师姐!”簪星叫住她:“我害怕。”
“无碍,”紫螺宽慰道:“魔族想来已经离开此地,我去将此事告知师叔他们,你在这里等我。”
“师姐,”簪星急道:“我还是害怕,我们一道去吧!”
紫螺转身看向簪星,簪星盯着她,目光里尽是惶然与无助。
厅中灯火摇曳,大块大块的血色被夜冻得微微凝固。
须臾,女子面上的温和耐心之色渐渐收起,过了半晌,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簪星,开口道:“师妹,倒是很聪明。”
簪星的神情重新变得平静:“你是谁?”
“哦?”紫螺微笑:“我不是你的师姐吗?”
“师姐细心稳妥,山上混入魔煞,自然不会将我一人留在此地,自己独自离开。”簪星的手指微微蜷缩,她方才看到厅中惨状的时候,第一时间便想用传音符将此事告知玄凌子。可怀中一探,却发现随身带着的传音符竟不翼而飞。
明明才藏书阁的时候,她还用过此符告知红酥不必等她吃晚饭。从藏书阁到这里,她也只遇到了一个紫螺而已。而紫螺见到此景,第一反应居然是要她留在此地,而不是符咒传音,破绽未免太大了些。
传言那些魔族能改换自己的容貌混入宗门,不被旁人发现。想来面前此人应当就是如此。可簪星仍有一事不明白,纵然能改换形貌,可山下有阵法,魔族入侵立刻就会为人知晓,她究竟是如何混入太焱派的。
簪星握紧了手中的无忧棍,若她没猜错,这里的声音传不到大殿中去,此地已被隔绝。这魔族既能杀遍赤华门,其凶残狠辣,可见一斑。
瞧见了簪星的动作,紫螺扑哧一笑:“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怕我杀你吗?”
她面上笑盈盈的,然而下一刻,面前剑锋雪亮,竟朝簪星直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