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翼鸟,不比不飞,飞止饮啄,不相分离......死而复生,必在一处。”他侃侃而谈:“比翼花,和比翼鸟差不多吧。我听说此树百年才开一次花,只有有缘人才能看到它开花的样子。而看到它开花的人......”他倏尔不肯说话。
青华仙子问:“会怎么样?”
顾采玉忸怩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就会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我把你的头削掉,骨头炼成灵器,现在就能让你一生一世和我永不分离。”青华仙子盯着他。
顾采玉轻咳一声:“传说嘛,不要当真。”
青华仙子瞪了他一眼,弯腰拾起地上一朵被风吹落的比翼花,那只火色的鸾鸟栖息在她指尖,或许是被这艳丽浓烈的色彩触动了,她看着这朵花,微微笑了一下。
顾采玉看得呆住了。
这之后,日子依旧如常地过。
顾采玉却不再开始做新的木工活了,也不再写那些酸气腾腾的诗,他迷恋上了画画。
他画的是青华仙子,且不敢明目张胆地画,而是偷偷摸摸地画,只敢趁青华仙子出去练剑或是破结界的时候赶紧画上两笔。有时候添上一只翡翠色的玉钗,有时候增上一片云雾似的裙摆。有时描她指尖那朵艳丽的红花,有时候画她那双明亮动人、却稍显冷漠的双眸。
他画得细致,结界的裂口也越来越大,或许再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出去了。
簪星看到了沉沉的夜色里,亮起了璀璨的光。
顾采玉的声音在比翼花树下响起:“仙子仙子,你快出来看!”
身穿白衣的女子走出茅草屋。原野上那棵巨树上挂满各色的纸灯,纸灯将长野映得明亮,远处的天幕尽头,烟火自夜空绽开,漫天华彩,美不胜收。男子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调侃的笑意:“华灯若乎火树银,炽白枝之煌煌。”
“无聊。”
“怎么能叫无聊呢,”顾采玉的声音仍然明朗:“我每日在这墙头的柱子上用刀刻上一笔,算算时间,已过了半年,今日就是除夕。咱们在这秘境中,也不能忘了风俗嘛。你看,烟火好不好看?”
青华仙子看向远处。
那些烟火吵吵闹闹地冲上夜空,在原野上洒下一片五彩的星辰。
她淡道:“不过是幻术而已,有何好看的?”
“仙子也知道幻术?”顾采玉惊讶。
“幻术是妖族用来蛊惑人心的招数,是没有任何攻击力的障眼法,寻常修士根本不屑修习,你如何修得?”
“它是没有任何攻击力,可是姑娘家喜欢呀。”顾采玉笑嘻嘻道。
青华仙子转头盯着他。
他摸了摸鼻子,跟着看向夜空,正色道:“幻术简单,可凡人偏偏最爱中招,只能说明它的确能戳中人内心最脆弱的部分。譬如烟火是假的,但我想看烟火这一刻的心情是真的。幻术是假的,在那一刻渴望的心情是真的。”
“人的一生,会有很多难受到不愿意面对现实的时刻,如仙子这样活得清醒的人,说不准有朝一日,也会需要这种虚妄的幻术来获得慰藉。”
“胡说八道,”青华仙子冷声道:“我怎么会需要那种东西。”
“那可不一定,”顾采玉摸了摸怀里的鸡头:“人生长得很,这才哪到哪呢。”
青华仙子不说话了,只抬头看向那些远处的光,比翼花开得繁盛,像是要永远这样热烈地招摇下去。
紧接着,画面变得混乱起来,伴随着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
她听到刀戈相撞的声音,看到似乎有很多人在战场上厮杀,青华仙子好像受了伤。她看到白发的少阳真人坐在青华仙子榻前,叹道:“你就当镜花水月一场,将往事忘了吧。”
“镜花水月一场......”簪星看到青华仙子垂下眸,声音平静:“不。”
她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簪星看到青华仙子从灵器库中挑出一只青色的长棍,她在逍遥殿中种下一株比翼花,她用幻术幻得比翼花全部开放,如原野上那些火色的鸾鸟一样。她在花树下舞棍,花雨与棍风交缠在一处,最后荡出一层月色的涟漪。
终成镜花水月。
那些画面在簪星脑海中,走马灯似地飞速流过,她看到青华仙子在逍遥殿里,用泥巴捏了两只拙劣的偶人,她将那只偶人摆在比翼花树下,青棍上的光华一日比一日更明亮。
她看见青华仙子将《青娥拈花棍》放进了武学馆的书架中。
原来如此。
簪星恍然大悟。
她曾以为《青娥拈花棍》是身为天之骄女的青华仙子自创的功法,仅此而已,如今却在这朵比翼花里,知道了诸多前缘。顾采玉,既姓“顾”,多半就是顾白婴的父亲,青华仙子那个神秘的心上人。
镜花水月,是说与顾采玉度过的那些日子如镜花水月般易碎难寻,火树银花,不过是为了怀念当年原野上那一抹璀璨的假烟火。或许还有更多,这本功法,每一招每一式都与顾采玉息息相关,是青华仙子为了怀念心上人而创造的“慰藉”。
既是慰藉,便处处都是柔情,处处都是真心,处处都是温柔,处处都是遗憾。
她的确从来都不曾真正地领悟到这本心法,只因为这本心法,一开始就不是给她看的。
如今青华仙子的一丝神识留在美人图中,神女已去,往事难寻,顾采玉呢?那位在原野中搭起一间茅草屋,虽然看不清脸,却似乎总能窥见他面上明朗笑意的男子呢?
所有的画面倏尔收拢,混沌的白渐渐占据视野。
所有嘈杂的声音慢慢远去,斑斓的色彩褪尽,那朵红色的比翼花就在手心,却已经不是刚刚鲜艳欲滴的模样了,它变得干瘪,艳色转为深沉,欲飞的双翼无力地垂下。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凋零。
“你看见了。”女子的声音冰冷而漠然。
簪星抬起头,青华仙子垂眸看着她,目光复杂,与方才的空洞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