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熠对玛丽的恭维不以为然,他的心中有更重要的事情:“好了,按照约定,我该对你使用记忆读取术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来吧。”玛丽点头道。
“你是什么时候探监的?”任何人的记忆都庞大而驳杂,为了精准定位自己所需的信息,也为了尽量少地侵犯对方的隐私,尘熠问道。
“大概是裂纪元2083年12月的时候”玛丽回答道。
“大概?”尘熠追问道:“记不清具体日期了吗?”
“记不清了。”
尘熠推算了一下,自己与媞雅首次神交,应该是在裂纪元2083年的12月25日白天,也即下界的12月24日夜晚,那么玛丽应该是在那之前去探的监。
“从这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找出自己所要的信息应该不难。”他默默盘算道。
伴随着戒指越来越强的光芒,尘熠开始读取玛丽的记忆。
然而,事情的难度却大大超出了尘熠原本的预料。
如果说记忆是一条长河,那么只要一边沿着河道走,一边观察水流的动向,便总能找到自己所需的那股水流。
但玛丽的记忆所形成的河流却不一样。它的河道看起来年久失修,不少地方有着严重的淤塞甚至断流。
另一些地方则发生了决堤,洪水从断口处倾泻而出,将脑海的其他部分冲垮。
而到了下游,河流则直接出现了多条分叉,有的支流甚至逐渐被太阳蒸发殆尽。
尘熠从没想过玛丽的记忆会是这样一副光景。
她的记忆看起来支离破碎,很多不连贯的部分都是她的大脑为了维护住自身存在的合理性运用一些不存在的想象片段强行补充的。
而到了最后,她已经因记忆的不稳定产生了人格分裂的前兆。
“这是怎么回事?”尘熠问道。
“就是你看到的那么回事,”玛丽道:“这也是我选择帮你的第二个原因吧。”
尘熠心中大骇,他知道在上界的社会体系中,操纵或修改他人记忆是最严重的罪行。
但万万没想到,在政府工作的一个普通办事员,其脑海中的记忆居然这样一副情状。
其解释只有一个:光是一道神念防护魔法并不能让联邦政府觉得安心。他们认为,将雇员涉密的记忆彻底删除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何况,雇员本人也未必值得信任,将他们的记忆删除便可以一劳永逸地保守秘密。
这就是玛丽记忆混乱的原因,长期在下界管理处工作的她已经不知被篡改过多少次记忆了。
因为记忆并不连贯,还要花费一些精力分辨哪些是真实,哪些是玛丽自己虚构出来的。尘熠用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与探监媞雅相关的记忆。
如玛丽所言,她的确已经不知道媞雅被关在何处了。
这一段记忆也被拦腰斩断,前一幕是她在家中上了一辆政府派来接她的魔力马车。后一幕,便是她下了马车,到达了一个类似监狱入口的地方。
而监狱的入口似乎设置在地下,无论是尘熠还是玛丽都无法据此判断出这地方究竟在何处。
但他们却保留了她进入监狱后的记忆,以保证下次出现类似工作时她可以无缝对接。
在无数玛丽这样的“螺丝钉”的牺牲下,联邦政府这台庞大的机器,高效而稳定地运行着。
事到如今,尘熠不得不感慨,这个对手果然既狠毒又精明。
看到尘熠脸上表情的变化,玛丽问道:“怎么样?尘熠先生,相信我说的话了吗?”
“其实所有关于记忆的魔法都是非常危险的,记忆不是一根切了就会断的香肠。它们之间互相关联,互相牵引。”
“在使用操控记忆的魔法时,不可能每次都精确地只‘切除’预想中的部分。”
“频繁被使用遗忘术的人,记忆都会变成我这个样子。”
“下界管理处是一份体面的工作,它有着不菲的收入,合理的休假。但是……它会让我变成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
记忆代表着一个人的自我,而眼前的玛丽是一个正在逐渐丧失自我的人。
尘熠默默地点了点头。
“还有什么我能够帮你的吗?”玛丽又问道。
“没了。”尘熠发现自己又来到了死胡同里,每当他抓住一些希望时,就会立即发现“媞雅被关押何处”这个问题的答案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玛丽站起身来:“尘熠先生,我没有你和媞雅教授那样挺身对抗联邦的勇气,所以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好了,既然你已经没有要问的了,那么……进行最后的步骤吧。”
尘熠惊讶地看着玛丽,他当然知道对方所指的“最后的步骤”是什么意思——像政府一样,用遗忘术清空她有关自己的所有记忆。
但原本起了杀心的尘熠,此时却犹豫了。
现在的他已经相信玛丽的确是在真心实意地帮助自己和媞雅,既然如此,他又如何忍心让对方原本已经破碎的记忆雪上加霜呢?
“你是个好人,尘熠先生,”玛丽走到一张柜几前:“否则你一个陨族人也不会冒险来到这里,媞雅在你的心目中一定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吧。”
尘熠点了点头。
“那这个东西便送给你了,”玛丽拿出媞雅的手办,放在了柜几上:“就当留个纪念吧。”
尘熠问道:“你不是还想要拿到黑市去卖个好价钱吗?”
玛丽淡然道:“你刚才应该大致看过了我的记忆,你认为那个在混沌学院下属的专卖店排队等着买手办的少女是谁?”
“现在的我,倾向于认为自己从没有过什么妹妹。”
尘熠:“……”
原本的认知和所见的事实产生了重大偏差时,人们往往喜欢虚构一个并不存在的人物来保护被矛盾折磨的自己。
“送给你吧,比起我来,你更加确定自己对她的感情。”玛丽指了指手办。
“多谢。”尘熠开口道,这两个字不仅是冲着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