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零三,宇宁买完菜回到家中,将几个装菜和水果的袋子暂时放在了餐桌上,便先将排骨煮了起来,又泡上了腌菜,其实这两步都得进行很长时间,才能让排骨腌菜汤鲜美入味,所以黄乐然所煮的汤会如此的难以下咽,陈日天也有一部分的责任,他本应该知道这两点,却没有想到,还是让黄乐然在有限的时间内煮好这锅汤,那怎么可能煮好,然而黄乐然做过排骨汤,却从来没听说过排骨还能和腌菜一起炖汤,甚至,那是黄乐然第一次吃到一种叫“腌菜”的东西。
做完了准备工作,宇宁也就想上楼和丈夫先打声招呼,可以的话,亲热一下也不是不行。正好外面冷风吹得她耳朵都冻的通红,卧室里肯定有着日天开启已久的空调和地暖。
她推开了房门,“日天……”
“…到底为什么发烧,没查出病因吗?”日天没有在意到身后的开门声,他正对着玻璃门看着窗外地接着电话,从语气上就能听出并不是什么好事。背后的大电视上是暂停已久的游戏,宇宁也在察觉的一瞬间闭上了嘴。
“我不管什么病毒性还是细菌性,是不是受凉了?”日天果然没有听见后面的声音,只是继续着通话,宇宁也听不见电话那头的声音,只能听着日天的话语来判断到底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应该是,你就不能给个确切的吗?医生怎么说的?”……“妈的,今天他放假,你也不用上班,他一整天都在你看护下,怎么受凉的!?”
听到这儿,宇宁大概已经判断出电话的那头是何许人也了。
“没看好、没看好,他是你亲儿子你没看好,哭?你再给我哭?哭能解决什么问题?”……“那还用说什么快去!我告诉你黄乐然…”
看来宇宁的判断对了一半。
“…要是因为你这个当妈的原因让我的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他妈要你偿命!”
这下子宇宁的判断已经完全对了,这世上因为发烧而能让日天用这种气愤又焦急的语气说话的人,也就只有他的孩子了。这种语气早在十几年前宇宁就见识过,只是当时不是对宇宁的怪罪,而是对他自己失职的自责。宇宁依然没有打断他的通话,也没有选择离开,而是选择继续默默地听了下去。
“我能不能过来?不是,你是不是不知道我这儿的情况啊?”……“什么叫‘我就是不想来看儿子’?我现在比你都着急!妈的你这个婆娘不听人话的,你是不知道我有你宇宁姐,不知道我今晚要送我女儿?我怎么过的去,找什么理由过去?”……“行行行,你把地址发给我吧,你别抱太大希望,要是我过不去也得给我照顾好他!妈的昨天还活蹦乱跳的今天就没看好……”
宇宁大概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从这个话语来看这场通话大概是要结束了,日天也有了回头的意思,那宇宁依然默不作声,只是又悄悄地关上了房门,回到了一楼的厨房。
日天挂断了电话,现在可以说是心急如焚,但昨晚刚被宇宁发现自己好像背叛她的行径,这会儿不知道这矛盾到底有没有过去,现在就直接去说要看望儿子,再怎么样应该都是死路一条,还有女儿那里,说好的今晚亲自送她一程,这才刚刚缓和的情绪,日天也想趁此机会和她好好地交流一番…想来想去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妻子那里的事,“啊——”日天又开始逃避现实似的拿起手柄继续了暂停的游戏,“造孽啊,造孽啊,造孽啊!”他嘴里不断重复着,手却也一刻不停地操作着手柄,哪怕双手颤抖不断,操作变形地不成样子,在无比简单的关卡输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他憋着五味杂陈的心情打到了下午四点,虽然操作是平稳了不少,可心境仍然无法冷静,他这次没有选择暂停,而是直接退出了游戏,随后关闭了游戏机。果然还是无法放心自己的儿子,即使他不停用着“黄乐然作为母亲一定能照顾好自己的儿子”来安慰自己,可不亲眼见上一面,心中就像有数万只蚂蚁在爬一样,所以他还是决定,下楼和妻子好好商讨一番,因为他想了想昨晚宇宁对于知道自己有另一个儿子的第一个问题是,自己有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所以在她的心里,应该还是希望陈日天做好一个父亲的…吧。
日天缓缓走下楼梯,直到还有三节台阶就到一层的时候,他都没有想好到底该如何开口,或者说从何说起,他知道的只是一个小时前听到有人进入车库的提醒,而宇宁一直没有进入房间,那大概就是在楼下做着饭菜了。至于为什么是在离一层还有三节台阶的时候还在思考从何开口,是因为再往下走一节的时候,日天便闻到了一股熟悉无比的香气,如果只闻到了骨汤的香气还说得过去,毕竟大骨熬汤要很久的时间,但掺杂在空气中的,是那几道他所爱菜样的清香,这不禁引起了他深深的疑惑。
他一步步靠近厨房,这才看清了宇宁正在锅中翻炒的,正是芦蒿,而一旁的两个碟子上也正是早已出锅的芹菜和土豆丝。
日天收住了惊讶的表情,故作镇静与疑惑地问道:“这…哎呀,不是说今晚炒别的菜,晚点再炒这些菜给我明天带吗?”
宇宁侧过脸看了一眼日天,却又转过了脑袋,虽然没有看清,但日天总觉得看到了她脸上有什么东西泛着红光,但日天这会儿还正惊异于宇宁所做的菜色,所以没有太过在意。
“这些…又不是给你吃的。”宇宁的语气听起来祥和,却好像又有一丝凝重。
“不是…给我…哦哦,明天带到公司吃的嘛。”
宇宁没有回答,只是先默默地炒好了锅中的芦蒿,然后盛到了一个干净的菜盘中,又将锅放在水池中泡了起来,直到现在还一言不发。日天站在厨房的边缘,也不敢说些什么。
直到宇宁停了水龙头流出的水,又去打开上方的橱柜,这才终于开了口:“日天,来帮我拿一下,我够不到。”
“嗨,小事。”日天走上前就站在了她旁边,一边抬头一边伸出手,嘴里也问道:“拿什么呀?”
看着日天的身高和足以够到柜子最里侧的长手臂,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微微抬起了手准备接受被日天“举高高”的身子,再次多了一分的失望,只是平淡地回复道:“拿那个保温饭盒,拿三个小的,一个大的。”
“好嘞。”日天按她的吩咐将它们一一取了下来。
“帮我把这些菜盛到小碗里,汤盛到大碗里。”
日天刚要动手,却忽然想起什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不是啊宇宁,都四点零九了,芸儿要准时到校的话四点半就要吃饭了,这会儿先做这些菜,那晚饭还来得及吗?”
没想到宇宁又变得沉默不语,只是自顾自地开始往保温盒里盛菜,更进一步地加深了日天的困惑,但他也没敢多想,只是就稀里糊涂地帮起了忙。
在二人的协作下,三碗菜和一大碗汤不过两分钟就被全部存在了保温盒中。这会儿宇宁又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保温袋,将它们一一装了进去,最后将袋子系好,递给日天的时候终于是说出了实情:“快去,快去给你儿子。”
“啊…啊?你…你听见了?”日天愣住了,手也在纠结着到底要不要去接。
“快点啊,你儿子发着高烧,还不快去啊!”宇宁的语气变得焦急,还变得有些哽咽,加上她直接烧了这些菜的行为,无一不能体现她完全不是在赌气,而是真心地想日天赶快去看望黄玄。
“那…不是,芸儿…我…”日天看明白了一切,虽然抬起了手握住了袋子,可就是因为他看明白了宇宁的心思,才更不愿意抛下她了,开始胡乱地寻找一切理由让自己留住,但另一头对儿子的思想又拉扯着他,令他的语言凌乱不堪。
“快去啊,你还想一会儿和小芸解释吗?你解释得清吗?”
“这…”
“小芸马上就会下来了,你快去啊!”
“好…好…”日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完全接过了保温袋,后撤了几步还不愿让妻子移出视线,可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头也不回的冲向了通往车库的房间,套上了出行的鞋子便跑上了车。
听着车库门被打开的声音,又看着窗外熟悉的车驶过家门前,顺着小路开往了小区的南门,看那个速度,日天是打算用手动驾驶一路狂飙过去了。宇宁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送走了丈夫,去见他和其他女人所生的孩子了。渐渐地,那辆车的背影也消失在了视野中,她终于无法再绷住神情,瞬间蹲在了厨房中,将头埋在两条腿中间,像个被热恋男友抛弃了的女孩子一样,放声地大哭起来。刚刚陈日天恍惚中看见泛着红光的东西,正是宇宁的泪眼啊。
没人能去理解刘宇宁此时的心境,她也无法将这件事和别人倾诉,只是一个人窝在厨房这个方寸之地的角落中,自顾自地泪如雨下。
直到日天下楼前的那一刻,她的脑海中还有两种声音在打架,一种声音在反对她的行为,告诉她:“那是他和别人的私生子,他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应该高兴才是,你应该祝他早日消失,这样才能让你的丈夫一门心思向着你和你孩子,你不断纵容他往私生子那里跑,总有一天他就不是为了儿子跑过去,而是为了女人了!”
而另一种声音又在劝导她放手去做,告诉她:“你相信你的丈夫吗?你一直选择了相信,他也没有真正地背叛过你,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既然他已经造就了这个生命,他只是希望自己的血肉能够好好的活着,他是你所爱的人,你应该去相信他,他这一辈子也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应该为他付出这些!”
结果显而易见,她再一次选择了相信陈日天,相信陪伴自己三十年的丈夫,毅然决然地为他的私生子准备了拿手好菜和大补的高汤,为了能让日天在一切方面都能够过的顺心,她再一次选择了付出,不假思索地为他付出。
仍然在呜咽地宇宁,好像听到了远处楼梯那里传来了脚步声,而且越发接近。她瞬间站起了身,连忙抽了不知多少张纸来擦干脸上、手臂上、围裙上和腿上的泪水,特别是眼角,无论她如何去忍耐,如何去擦拭,那一块的皮肤,永远是湿润的。
“妈!”陈芸已经走到了一层的地面,呼喊了母亲一声,明明看到母亲正站在厨房,却没有得到回应,想来可能只是背对着自己,正在洗碗或者做菜等等所以没有听见而已,于是她走近了一些,再次呼喊了一声:“妈妈!”
而宇宁怎么会是没有听见,她只是仍在流泪,深知方才如若回应女儿,必然会暴露自己哽咽地事实,直到这会儿她才终于能够称得上忍住了情绪的激流,回应了一声:“诶,怎么啦?”
“妈妈,我书包收好拿下来了,什么时候吃饭啊?”
“啊…嘶——”她刚要说一句又被泪水堵住,不得已地擤了一下鼻子,还好陈芸并没有太过在意,“啊…菜都做好了,到厨房自己端过去,盛碗饭就可以吃了,嘶——”她又不得已擤了一下。
陈芸听后先将书包挂在了门口的挂钩上,随后一步一跳地走到厨房,端起了两盘子菜,她也疑惑着妈妈为什么一直背对着自己,凑近了之后看见妈妈正冲水刷着锅,这才打消了顾虑。只是陈芸再回去端第三个菜时,感觉今晚的菜样十分眼熟,又看了看一旁正滚着的骨头汤,还是忍不住发问:“妈妈,今天这个菜…怎么和昨晚的一模一样啊?”
宇宁猜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也是强装镇定地说:“怎么啦,不喜欢吃啊?”
“不是啦,就是…太奇怪了啊,和前一天烧同样的菜,就总感觉…怪怪的。”
“你呀,问你今晚想吃什么你想吃西餐,那不中午吃过了嘛,今晚就只能将就一下咯,正好这几道菜…妈妈做的最顺手。”
“哦——那好吧。”陈芸称不上高兴,却也称不上失落,她只是打开电饭煲要去盛饭,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哦,爸爸还没下来呢,我去叫爸爸吃饭!”她说着就要往楼梯那里走。
“诶,诶!”宇宁赶忙叫住了她。
“啊?怎么啦?不叫爸爸吗?”
可一提起陈日天,宇宁的情绪就再一次的波动,她不得已再次一言不发地缓和。陈芸应该说是天真吗,居然仍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只是见妈妈许久不回复,这才放下了手机追问一句:“妈妈?为什么不叫爸爸啊?”
“诶…你爸爸他刚收到别的集团开研讨会的邀请,没法拒绝,这会儿已经走了,所以你自己吃就好啦。吃好妈妈送你去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