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柚柚低头认真地看着宁越,问道:“宁越,我说的对吗,你想救阿谨,却反而招致了她的死亡。”
宁越趴在于柚柚的腿上,呆呆地仰头望着她。
刺目的阳光落在他的眼眸中,像是在蔚蓝湖泊中飞舞的荧光蝴蝶,闪烁惑人。
于柚柚的目光却依旧宁静淡然,将手放在了他的发丝上,轻轻抚摸着问道:“预言,我说得对吗?”
“你在这城中肆意妄为,将你所预见的灾祸告诉城中人,令他们恐慌失措,却偏偏无论如何也躲不过。”
“可那些灾祸皆与你相关。”于柚柚眼眸弯了弯,单纯的目光看着宁越,手指挑起了他的发尾。
宁越沉默无声地凝视着于柚柚,两人的目光在半空相接,他眼中光点闪烁着,而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宁越的笑声越来越大,可一行清泪从眼角滑下,他捂住腹部,整个人脱力地依靠在于柚柚怀中。
“是啊。”他单手撑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爬起身来,提起大红色的衣袍,笑声说道:“是啊……”
“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他的表情似癫似狂,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看着于柚柚,说道:
“我化作人形是永庆第十六年惊蛰,初为人形便是六岁幼童模样,不懂事实性子又顽劣,在城中惹了许多祸。”
“遇到阿谨时是在永庆第二十四年冬至,大雪下了一整夜,三更半夜我在城中赏雪,城中无人我便放肆欢笑,走着走着却发现身后跟了一条尾巴。”
“那幼童长得瘦小孱弱,衣衫单薄泛白,头发上肩膀上积满了白雪,只有一双眼睛在那夜中格外明亮。见我回头看她,她便踌躇地停下,我一走她便又跟了上来。”
宁越看着于柚柚,微微一笑道:“但你知道的,我不喜人类。”
于柚柚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面无表情地着看向宁越。
“所以我便想将她丢掉,谁知她看着幼小却格外灵敏,无论我怎么走她都能将我找到。”
“我有些烦了,正欲将她赶走,谁知我却发现我无法看到她的未来。”
“这事当真奇怪,我在这人间近十年,从未发生过此事。”宁越站着身体,看着远方蔚蓝的天际,继续说道:
“我上前去仔细观察,被她扯住了手,谁知这一扯便彻底被缠上了。”
宁越说到这里,眼中有了几分暖意,嘴角微微扬起,“冰天雪地中,她的手像冰一样冷,却反倒问我——”
“哥哥,你是不是很冷啊。”
“我怎么会冷?”宁越眼含笑,自言自语地说道:“我便是神体,岩浆的高温和北极的冰川都不会让我们有半分不适。”
宁越抬起了手,皱眉看着自己的手心,像是疑惑一般说道:
“可那一刻,她握着我的时候,我好像真的觉得有些冷。”
于柚柚的目光从宁越脸上落到他的手上,并未说话。
宁越微微一顿,便又继续说道:“她真独特,所以我将她带了回去。”
“可我从未想过这人类的孩子这般难养,树叶不能吃,野花不能吃,就连那河中的水也喝不得。”
宁越像是再次回到了那段时间,眉心紧紧地拧起,怨声道:“太麻烦了,太麻烦了……”
“更神奇的是,从遇到她之后,我一直维持在幼年的身体开始渐渐长大,像正常的人类一般变化着。”
“而且,我不只不能看见她的未来,就连其他人的也看不见了。”
“我好像在渐渐地成为真正的人类。”
宁越眉头皱紧,几步走到于柚柚面前,再次跪坐在她身前,惶恐地说道:
“可我不能成为人类,我还要等着你来找我。”
“若是我变成人的话,本就不需要我的神明一定会将我丢弃吧。”
他的声音渐渐缓了下来,目光定定地看着于柚柚罗裙上繁复的花纹,说道:
“所以我一次一次地将她丢弃,但无论我将她丢到何处,她都会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就像人类养的家犬一般,凭着那只敏锐的鼻子,无论丢到何处都能再次找回来。”
宁越再次将头趴在了于柚柚腿上,继续说道:
“她实在惹人厌,因为遇上她,我从此便失去了自由自在的乐趣,不能让她挨饿,也不能让她受寒,若是生了病还得花钱去请大夫。”
“可我在人间放肆快活这么多年,两袖清风一身空空,又失了神力,哪里有什么金银财物来救她,于是我便寻了些走捷径的法子。”
提到这法子,宁越看了于柚柚一眼,却又不肯细说,只无奈地继续往下说道:
“我那时是当真烦了她,丢也丢不了,甩也甩不掉,只能将她留在身边。”
说这些话时,宁越的表情像是当真厌烦,又靠在于柚柚腿上撒娇道:
“我又因为她失去神力,变成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类,便是挨了打也无力反抗。神明,你不知我那几年活得有多难,我常常都觉得再也见不到你了。”
“于是我便在每日心中想着,等她长大些能一个人活下去时,我可就不再管她,一定得将她丢弃。”
谁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竟将宁谨拉扯到了十四岁。
宁越垂了垂眸,蝶翼般纤长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在她十四岁那年,我终于再次看见了未来。”
“只是这次看见的未来中,有她,也有我。”
于柚柚垂下了眼眸,澄澈明亮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宁越,听他继续说道:
“我看见烛光喜宴高朋满座间,觥筹交错宾客言欢。只是我是那台下觥筹交错的宾客,她是台后拜堂成亲的新娘子。”
“只是那新郎官却是一具早已腐臭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