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阿丑照旧出现在了教室外,陈清秋再次喊住了阿丑。
“小姑娘,你想不想来学校上课?”陈清秋站在走廊里,看着眼前始终低着头的阿丑,耐心地询问。
阿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脚踩在地上,不自在地碾了碾。
“我看你每日都来教室外听课,想来应该是愿意上学的,只要你想上课,我就帮你到学校里上课。”
阿丑摇了摇头,闷声回答道:“他们不会同意我上学的。”
陈清秋看着阿丑,声音认真:“你不用担心这个,只管告诉我愿不愿意,其它的我来想办法。”
阿丑抬起了头,看了陈清秋半晌,眼中几分小心翼翼,慢慢地点了点头。
陈清秋这才松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而后他果然去找了阿丑的父母,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阿丑爹妈竟然同意了让阿丑去上学。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陈清秋告诉他爹妈,阿丑上学的一切费用都由他来付,阿丑爹妈乐得占这种大好人的便宜,便同意了让阿丑上学。
阿丑去学校的那天,陈清秋把准备好的书和笔都送到了她的手上,对她说:“小姑娘,我看了你的笔记,都做得很好。只是还是缺了些东西,以后你有时间便来找我,给你补课。”
阿丑有些别扭地站在陈清秋面前,突然出声问道:“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小姑娘?”
陈清秋没想到阿丑会问他这个问题,他的声音停顿下来,半晌才看着阿丑说道:
“我知道你的名字……但我觉得那并不适合作为一个名字。而且我看别人叫你时你也不怎么回应,便私心里认为你并不喜欢你的名字,因此也不想这么叫你。”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刺了一下,阿丑的手无意识地握了握,又看向陈清秋手里那些她从未拥有过的崭新书籍,对陈清秋说道:
“你这么帮我,可我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办法回报你。”
陈清秋听到她的话,又笑着问道:“你怎么会觉得我需要你的回报?”
阿丑抬起头,沉默地盯着陈清秋。
“我这一生都……”陈清秋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又改口道:“我这一生前面的时光,过得还算顺遂,遇到的都是良善之人。
“幼年时受到父母长辈喜爱,获得了许多优待。”
“上学后又遇良师,他们对我悉心教导,将我引上正道。”
“工作后遇到的同事前辈也多有包容照顾,教的学生大多也乖巧懂事,省去了我许多麻烦。”
陈清秋回忆着过往,嘴角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笑,“细细数来,我这一辈子,收到了许多善意,也得到了很多帮助。”
说完,他看向阿丑,“我现在所做的一切便是对那些恩惠的回报,又怎会再需要你的回报。”
他的目光落在阿丑身上,看了半晌,徐徐说道:
“如果你愿意将我对你的善意记在心里,日后也像我这般对待他人,也不枉费我做的这些事。”
阿丑看着陈清秋,却被那刺眼的日光闪了眼睛,她又很快低下了头。
——
而后的日子里,阿丑就和其他同学一样在学校里上课,但日子也并非就此好了起来。
因为她的脸,其他同学也不待见她。
阿丑早已习惯了嫌弃的目光,麻木地面对着同学的冷落嘲笑,可心底的角落却在块块腐烂。
陈清秋将一切看在眼里,托朋友从城里寄来一瓶粉底液,送给了阿丑。
阿丑手足无措拿着那瓶粉底液,陈清秋温和地看着她,对她说:“我也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你试一试吧。”
阿丑拿着那瓶粉底液回了家,翻出了家里她没怎么用的镜子,对着镜子将粉底一点一点地涂抹在脸上,看着脸上的胎记渐渐淡去,变成了一张她全然陌生的脸。
她忍不住将手放到了镜子上,看着镜中完全不同的自己,眼眶渐渐变红,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
压在心上那块沉重得让她喘不过气的胎记在这一刻消失不见,她第一次觉得如此轻,轻得像是要扬起来。
可阿丑并没有开心多久,她爹在外叫她时,她并没有听到,于是他便进了房间,看着一脸惨白的阿丑,嫌弃地摔坏了那瓶粉底液。
阿丑颤抖地看着地上粉底液的残骸,心脏仿佛跟着它一同破碎。
他摔坏了它,如同将阿丑碾在地上,让她重新落到泥土中,被灰尘掩埋。
阿丑捡起了地上的碎玻璃,失魂落魄捧着它们走到了陈清秋家,敲开了陈清秋的房门。
“对不起,老师。”她看着衣冠楚楚的陈清秋,脸上的泪痕还未擦干净,一个劲地道歉。
陈清秋看着阿丑良久,最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说道:“没关系,既然没有办法消除它,我们就想别的办法。”
他带着阿丑进了屋,让阿丑坐了下来,又拿出一盒颜料和画笔。
“老师,这是做什么?”阿丑被陈清秋的动作转移了注意力,声音有些疑惑。
陈清秋看向阿丑,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手中的画笔挥了挥,说道:“想办法啊。”
阿丑并不太明白陈清秋的意思,却还是乖乖坐着,任由陈清秋用那画笔蘸上黑色颜料,在她脸上的那块胎记上画画。
秋日午后的阳光从狭窄的窗户里穿过,洒落在屋内水泥地上,空中漂浮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像是无数的小精灵,围绕着陈清秋跳跃。
阿丑呆呆地看着陈清秋,渐渐出了神。
直到陈清秋放下了画笔,拿过了一面镜子,放到了阿丑的面前,“看看吧。”
阿丑回过了神,目关的焦点落在镜子上,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那让她厌恶至极依旧待在脸上,却被陈清秋顺着纹路画开,变成了一只展翅的鸟。
它不再丑陋,在她的脸上变换了一副模样,却瞬间让她这张脸变得好看了起来。
“你看……”陈清秋端详着阿丑的脸,眼眸清澈温和:“其实你本来就很好看,只是它挡住了你原本的模样,欺骗了大家。”
阿丑张了张嘴,声音哑然,慢慢地抬起手抚摸着那块,原来只是将它变个模样,她就会不同。
陈清秋叹了口气,又说道:“其实世间众人,千人千面,各有不同。但在这皮相之下都是一般的猩红血肉、森森白骨,所有人都是一样,只是我们自己困住了自己罢了。”
“比起终将腐化的肉体,灵魂才是最终的归宿。”
“可这样的皮相却为你带来了苦难。”陈清秋说到这里,又沉默了下来,他坐在阿丑的面前,看着阿丑的脸,眼中是淡淡的怅惘,似乎也在为阿丑悲伤。
阿丑看了陈清秋许久,又将目光挪回镜子中,看着脸上展翅的鸟,问道:“老师,为什么是一只鸟?”
“这是青鸟。”陈清秋被阿丑的话唤回了思绪,他看着阿丑,微微一笑,“青鸟是西王母的使者,西王母居于蓬莱仙山,但蓬莱无路可通,唯有青鸟能越过蓬莱山峰,将希望送往人间。”
陈清秋转过头,看着李家村四面环绕的高山,目光悠远,缓缓叹息一声。
“世人都喜欢将花比作女子,以女子如花一般娇艳美丽为赞赏,可我却不想将它画成花。”
“我知道这个地方对女孩子并不太好。”陈清秋伸手指着窗外的高山,对阿丑说道:
“所以你要成为自由的青鸟,展开羽翼高高地飞起,越过这重峦叠嶂,离开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