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阿丑上过那座山,她肯定知道万面佛庙在哪!”族长儿媳眼中闪着光,激动地告诉陈清秋。
陈清秋一听这话,脸上也出现了喜色。他对族长儿媳点了点头,转头快速朝着阿丑家跑去。
叶离和沈明华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他们并没有想到还漏了这么重要的事情。
两人很快跟了上去。
陈清秋跑到阿丑家找她,却没有看到她的人影,于是他又在村子里找了好几圈,终于在李阿婆家门前的地里看到了阿丑。
叶离和沈明华跟了过去,却见到田边排排坐着的于柚柚、路柯鸣和方子昂,似乎早就在那处等待这出戏。
阿丑正在田里摘豆角,似乎也没有想到陈清秋会来找她,脸上浮现了几分惊喜之色。
她赶紧将豆角放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紧张地看着陈清秋,却听到陈清秋说:
“你知道万面佛佛庙在山上哪个位置吗?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走?”
本来还在高兴的阿丑听到陈清秋的话,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又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地听着陈清秋讲话。
“原来这几日请假的女生都是被村民带到了山上,今天族长儿媳来找我,我才知道原因。”
陈清秋说了半晌,看到阿丑面无表情的脸,激动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凝视着阿丑,问道:“你知道?”
阿丑没有回答,她移开了视线,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封折得整整齐齐的信,声音没有什么起伏,说道:
“老师,我知道你过几日就要走了,这是最后一封信,我以后都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陈清秋看着她递过来的信,眼中有几分不可置信,将她的信推到了一旁,继续说道:“你告诉我佛庙在哪,那些学生都在山上,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阿丑沉默了一秒,却像是没听到一般,再次把信送到了陈清秋的面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你说过那个学生已经翻供,你马上就能洗清冤屈,没有人会再侮辱你,你又可以好好地回去做老师,这样很好。”
“只有两天,你马上就可以走了,把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忘了吧。”
“阿丑!”阿丑还在念叨,陈清秋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那些孩子还在山上,只要我走了,留给她们的就只有一条死路,我怎么走?”
听到陈清秋叫自己名字,阿丑愣了一秒,一颗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流下,她摇了摇头,将信往陈清秋的手里塞。
“你走吧,走吧,老师,这里的事情你都不要管,早早地离开,越早越好!”
陈清秋像是忍无可忍一般,将阿丑的信推落在地上,声音提高。
“现在我能找的只有你,那些都是你的同学,她们都是和你差不多大的孩子,现在却要被杀死,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那座佛庙在哪里?”
阿丑看着被打落在地上的信,双手紧紧地握住,身体颤抖了起来,突然抬头看向陈清秋。
“那些人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们死就死了,我凭什么要帮她们,你凭什么要救她们?那些人在你背后编排你、骂你,现在她们要死了,都是自找的,是她们活该!”
陈清秋听着阿丑的话,眼神越发不可置信,像是不认识她一般,说道:
“那是几十个女孩子的命,难道因为她们曾经说了我几句,我就要眼睁睁看着她们去死吗?”
“那又怎样,你做好事会有回报吗?”阿丑看着陈清秋震惊的眼神,嘴上却毫不留情,指着他的断腿,怒声道:
“你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忘了吗?你去救那个女学生得到了什么回报?她反过来污蔑你,将你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禽兽,有谁为你声讨过吗?有谁相信你吗!”
“献祭存在那么多年,有多少女生想要逃出去,可是又有几个成功了!那些帮助她们逃跑失败的人都被活活打死。你马上就要洗脱冤屈,有大好的前程,为什么要去掺这个浑水!”
“这些人根本不值得你去救!”
陈清秋听着阿丑声嘶力竭的话,身体颤抖了起来,像是无法接受阿丑说的那些话,又像是失望至极,声音颤抖地问道:
“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我以前给你说的那些话都忘了?”
阿丑看着陈清秋失望的眼神,抹掉了脸上的泪,“你教得很好,但我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人,早就已经烂到了泥潭里,没有人可以把我拉出来。”
“你当初就应该不管我,就让我自生自灭没有任何希望地活着,也好过现在这样!”
陈清秋看着阿丑自暴自弃的模样,眼眶也渐渐变红,他紧咬着牙齿,慢慢举起了手掌,要给阿丑一耳光。
这边田坎上的几人看到陈清秋举起的手掌,却没像上次那般上前阻止。
方子昂尴尬地轻咳了一声,这次离得近了,终于将阿丑和陈清秋的对话听了个清楚,想起上次的自己确实有些鲁莽了。
于柚柚扭头看了方子昂一眼,又看向了陈清秋和阿丑的方向。
阿丑抬着头,闭上了眼,等待着陈清秋的耳光,可陈清秋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当耳光的声音响起时,疼痛也不在她的脸上。
阿丑听着那耳光声,立刻睁开了眼,却看到陈清秋本应该落在阿丑脸上的耳光落在了他自己脸上。
“老师!”阿丑的瞳孔放大,瞪大了眼睛。
陈清秋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他摇了摇头,喃喃道:“是我的错。”
“你这十八年只有过我这一个老师,现在你说出这样的话,是我没有将你教好,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错。”
阿丑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声音崩溃:“不是的老师,是我的错。”
“我做了你两个月老师,现在我给你上最后一节课。”陈清秋退后了一步,眼中仍然含着热泪,声音却坚定:
“你说她们辱骂过我,所以她们该死,不值得被救。”
陈清秋摇了摇头,“可她们从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是什么,在她们眼中我就是一个猥亵学生的老师。而且正因为她们心中存在着正义,所以才会在看见恶行时愤怒,才会指责于我。”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就变成了恶人,她们只是被蒙蔽的普通人。”
“当你说出她们因为辱骂过我就不值得被救时,其实就已经认为那几句辱骂我的话与她们的生命对等。”
“可这样的逻辑本身就是不对的,每个人的生命都太过沉重,沉重到那几句辱骂的话根本不可能与它相比。”
“至于值不值得,每个人心里都有评判的标准,但对我而言值得就够了。”
陈清秋的话一字一句入耳,一如他往常原谅她那般宽容,却让阿丑再无法开口说话。
“我知道你说那些话都是为我好,我很感谢你,但我必须要去做这件事。”陈清秋闭了闭眼,转身朝着村口走去。
天空再次灰暗了下来,头顶的乌云聚拢,冷风吹过收割完麦穗的田野,萧瑟地吹过仍然在原地站着的阿丑。
雨又渐渐落了下来,与回溯前一天下得雨分毫不差。
在田埂边听完陈清秋和阿丑对话的几人沉默了许久,天上落下的冰凉雨水滴在身上,在衣料上绘出来了一滴一滴的圆形水渍。
路柯鸣淡淡地收回了视线,抱起还在盯着阿丑的于柚柚,正要回李阿婆家,目光随意地扫向对面的山林,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对面早已落完枯叶,只剩下枯枝的树林,却又长出了黄色的树叶。
他本来以为回溯是从明天开始,没想到是从陈清秋离开的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