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柚柚盯着方子昂流血的手臂看了几秒,又仰起脑袋看着他沾满了灰尘有几个划痕的脸。
“怎么,难道摔到哪了?”方子昂本来还喘息着看身后的深山,没有得到于柚柚的回答,赶紧低下头去看怀中的小狗。
“没有。”于柚柚摇了摇头,刚刚方子昂把她举着,她可一点没摔到。
“那就行,那就行。”方子昂深吸了几口气,空出一只手,擦了擦灰尘与汗水混湿的额头,刚想抬脚,脚踝处就传来撕裂的疼痛。
方子昂痛得“嘶”了一声,低头看向脚踝,才发现踝关节向外凸出,已经生生折断。
到这时,他的感官才像苏醒了一般,剧烈的疼痛向上蹿起,疼得他眼中蓄起了泪水。
“走了……”方子昂忍住了眼泪,把已经滑下去的于柚柚往上抱了抱,瘸着腿继续往山下跑。
山间的浓烟散去了许多,几滴鲜红的血液掉落在枯黄的树叶上,混合着几滴咸咸的眼泪。
硕大的泪珠掉在于柚柚白色的毛上,于柚柚应抬起了头盯着方子昂。
大概是因为觉得太过丢脸,方子昂强忍着没有发声,牙齿死死地咬紧。
但于柚柚黝黑的眼睛一直盯着方子昂,被这样看着,方子昂却开始没有忍住眼泪,想起方才在庙中受到的惊吓,以及这一路遇到的事情,心中更觉得委屈。
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滚,方子昂的嘴依旧很硬。
“我才没有害怕。”
“喔。”于柚柚眨了一下眼睛,很快应道,“没有。”
“我就是觉得倒霉,怎么全是我遇上这种事……”方子昂走得艰难,声音因为哽咽而颤抖。
“早知道我就不来鸣鸟学院了,A级精神力有什么用。我本来就不想和他们争什么,也不想干什么大事,干嘛非得来这些试炼里遭罪……”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太多惊吓,方子昂开始把自己心里的东西往外吐。
“A级精神力再厉害有什么用,只要有S级在,所有人都只会看到S级。”
“可我本来就不想要被谁看到,我就想普普通通地活着,要那么厉害做什么。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我就想躺平……”
方子昂依旧带着颤音,不住地用沾满泥灰的手去擦脸上的泪,他念念叨叨地说了一堆,全都是在抱怨为什么要来鸣鸟学院。
于柚柚也不说话,方子昂念叨她就听着,时不时应上一句。
过了好一会儿,方子昂揩干了脸上的泪水。
“不行,我必须留在鸣鸟学院,阿离在这我不能走。”
于柚柚歪了歪脑袋,“你这么喜欢阿离吗?”
“当然!”方子昂瘸着腿,声音抖个不停,却毫不犹豫地回答。
于柚柚脸上出现了几分疑惑,她抖了抖耳朵,又问道:“你为什么喜欢阿离呢?”
“哪有什么为什么,我就是喜欢她,从第一次见她就喜欢她,见她无数次也还是喜欢她……”方子昂对自己的答案依旧没有半分犹豫。
“喔……”于柚柚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安静了下去。
“你怎么会懂。”方子昂抹了下眼泪,蹒跚地往山下走。
于柚柚没有说话,将爪子垫在下巴下,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前方。
“今天谢谢你啊。”在于柚柚安静的时候,方子昂突然又想起了这事,声音有些别扭。
“没事。”于柚柚毫不在意地应道。
“你不能因为这件事笑我……”方子昂看着越来越近的村落,又开始叮嘱于柚柚,“也不能告诉他们我哭了,特别是阿离和沈明华……”
“知道了,不说。”于柚柚打了个哈欠,眼看着到了山脚,从方子昂的身上跳了下去,走在他的身边。
——
夜色静谧,风过无声。
在李阿婆家里的路柯鸣睡得并不算安稳,入了梦却又无法醒来。
那是他年幼时,E区的一个隆冬。
大雪铺满了街道,刺骨的寒风从巷中穿过。
他穿着从垃圾堆里翻出的破烂布衣,形销骨立,一双脚像是被地上的雪冻住,一步一顿地行走于闾巷中。
风雪交加,两日未进食的腹中却像被火灼烧一样疼痛。
睫毛上凝结了雪花,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在一家饭店楼下停下了脚步。
大雪在空中纷纷扬扬,他抬着头看着饭店二楼窗户玻璃里的画面。
那是一家三口,妈妈拿了一件棉袄给五六岁的儿子穿上,爸爸正在给面前巴掌大的蛋糕小心翼翼地点上蜡烛。
儿子撒娇地倒在一旁妈妈的怀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他们看起来并不算富裕,但父母依旧精心准备着这个生日。
男孩站在楼下,凝望着窗户中的画面,再无法移动半分了。
白雪落在他冻得生疮发红的脸上,渐渐地将瘦小的他淹没,他快要变成雪地里的一座雪人。
旁边馒头铺的婆婆将发好的面团放进了蒸格里,走出来就看到在雪中伫立的小男孩。
她赶紧走了店铺,将男孩拉进了店里,拿出一张毛巾将他身上的雪擦去,“这还下着雪,怎么就像丢了魂一样站在雪地里。”
男孩沉默着,一言不发。
“像个哑巴一样。”那婆婆像是习惯了,将男孩身上的雪擦去,转身拿了几个馒头塞到男孩的怀里。
“这几天都不见你,我还以为你死在哪个旯旮角落里了……”婆婆把馒头递给了男孩,又转身忙活自己的,一边忙一边碎碎念。
“行了,有得吃的就赶快回去,别再雪里站着,也不怕生病,这大雪天里再生个病……哪还撑得到春天。”
男孩在原地站了许久,将馒头往怀里揣了揣,转身走出了馒头铺。
巷子中有人步履匆匆地跑过,男孩并未抬头,看着地上的雪脚印,走出了几步,突然听到了背后的枪响。
他蓦地转过了身,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到了眼睛中,让眼前血红一片。
周围传来了几声尖叫,过往的行人骚动起来,四散奔逃。
“杀人了!杀人了!”
男孩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呆滞地站在原地,看着前方馒头铺中渐渐倒下的老婆婆,时间像是被定格,所有的画面被无限拉长。
她的胸口绽开了一朵血花,溅出的血液洒满了男孩一身。
“怎么又是这种事,这个月都第几起,E区到底还有没有人管了……”凶手早已逃离,周边聚起了围观的人群,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像是对这种事司空见惯。
路柯鸣呆站了许久,在人群拥上来后一步一步退出了人潮,低头看着怀中染血的馒头。
雪还在下着,落在红白相间的馒头上,白得刺眼。
许久,他拿起了馒头,一口一口咀嚼着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