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宴城是驱逐百姓的。
谁敢靠近城墙十米范围内,守门卫手里的长枪不长眼睛。
他们真的会杀人。
所以,围在河宴城外的万余人……
是的,如今活着的流民,就剩下一万多了,那几十万的的生命……当然,不是都死了,而是眼见河宴城没有活路,各奔前程而去。
落草为寇,转道向南,藏在深山,埋尸荒野!
更多的则做了世家的田奴。
每到大荒灾年之时,就是世家大族,富贵商户们扩大家业的时刻!
只需要一捧小米,甚至一顿饱饭,就些花季的少女,壮年的汉子就会哭着喊着,自愿跪地为奴。
流民里面有些价值的,都被挑走了。
如今留在城外,滚在地泥地里的万把人,基本都是老弱病残。
他们连哭喊都没太多声音,趴在用枯枝和泥土搭的小窝棚里,虚弱的望着高大的城墙。
“儿啊,你走吧,去南边,跟管娘了,娘走不动了。”
偏远的角落,枯黄白发,满面皱纹,瘦的像骷髅般的老人,仰着浑浊的眼晴,有出气没进气的说。
干瘦黝黑,嘴唇干裂的憨厚男人,颓废坐在地上,握着老娘的手,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干哑道:“逃出一家子,二十几口,就剩下我和娘了。”
“不逃了!”
“一起死,一起死!”
就在离他们十几米的距离。
穿着绸布衣裳,戴着遮太阳的瓜皮小帽,白胖白胖的人牙子,捏着枯瘦少女的脸颊强迫着她张嘴,看了看牙口,拧着眉道:“这个不行,养不回来了。”
他甩手,嫌弃般地擦了擦。
那枯瘦少女像是被打击了,因为削瘦显得大到吓人的眼睛,一下子失去光泽,她的身子打着哆嗦,干哑地说:“大老爷,收下俺吧,俺能干活,俺会陪人睡觉,俺能生娃,俺会伺候人!”
“两捧米子,俺就跟你走。”
“收下俺吧!”
她凑过来,卑微的乞求着。
然而下一秒,白胖人牙子身边,人群围上来。
“大老爷,去看看我家丫头吧,我家丫头也能生养!”
“老爷,我媳妇生过三个孩子,她会生,她生的三个儿子!”
“贵人贵人,我家妮儿能烧火,她会干活……”
“买我吧,老爷,我不要粮,给口饱饭就行!”
白胖人牙子在窝棚区里来回的穿梭,挑挑捡捡,脸上的神情挂着嫌弃,很偶尔的,他会拽出一个少女,或许小男孩,然后,回到远处驴车里,拿出少少的小半袋麦子。
也就三、五斤左右。
扔给被他选中的‘幸运儿’的爹娘或亲人。
“去吧,孩子,去了就享服,就有饭吃了。”
爹娘抱着生麦,大口吞嚼,泪如滚珠。
到了这个地步,走到河宴城都没把孩子撇下,或是‘易子而食’的人家,有几个不把孩子当命啊!
实在是没办法了。
“去吧,去了有条活路。”
爹娘哭着把孩子推过去。
孩子们麻木的跟着人牙子进城,他们没有眼泪,也顾不上悲伤。
太饿了。
胃燃烧般的热。
太累了。
躺下就要死了的累。
饥饿和痛苦至了极限,人已经哭不出来了。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乔瑛看着这一幕,面色平静,鹰眸里却沸腾着些情绪。
人间地狱!
她曾经看过无数次。
并州城外的小村庄,那些没有被高高的城墙,没有被并州太守,大元战神的乔渊庇护的地方,那些经常遭受匈奴打谷草的所在。
也是尸横遍地,饿殍满地的。
乔瑛解救过被匈奴人虏走的大元奴隶,那些被当做牛马,哦,不,比牛马都不如的元人。
他们都是如此。
“真是……无论看多少次,都没有办法适应啊!”
她深深吸了口气,走下围墙。
王如凡和崔君琢默默跟在她身后。
半晌……
“不能开城门!”崔君琢突然开口。
王如凡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她握拳,狠狠瞪着崔君琢,好半天,“瑛瑛,他说得对,的确不能开城门!”
“河宴城,也只有八万户而已!”
河宴城的面积和人口不算大,甚至比不过一些繁华的大县,能有‘城’之名,是因为地理位置好,易守难攻,又是通往洛阳的要塞,如今城外这些流民,的确是虚弱可怜,让人同情,然而……
他们同样也很危险。
饿急了,又一无所有的人,是没有理智可言的,放人进城,一个闹不好,激起民乱!
就算流民不造反,光是散进城里,四处抢劫,都会给无辜的河宴城百姓造成难以计数的损伤。
更何况,几十万的流民不可能全都跑了、死了、卖光了,眼前在城外建了窝棚区的,只是一小部分,应该有不少散在乡野之间!
河宴城但凡有动静,他们会飞快赶过来。
“……去找曲昌公主吧,她是钦差,看看她的想法。”乔瑛垂眸,没有人比她更明白疯狂的人有多可怕,有多大的破坏力。
“嗯!”
崔君琢和王如凡点头,面色依然不好看。
身为大世家的嫡系,他们知识渊博,见多识广,翻看过无数代表着灾荒的书籍,写过数不数胜,怜惜黎民的诗词。
然而……
所有的一切,在真正的灾难面前,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两人几乎不忍去看了。
乔瑛见状,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无声的安慰着,随后,“别想那么多了,我们来,就是为了救他们的。”
“对!”
他们沉声。
随后,三人无比沉重的离开了城墙,去寻找曲昌公主,彼时,曲昌公主和须白也刚刚从城墙的另一头下来。
五人会合。
曲昌公主的脸色惨白,华丽的凤袍上有明显的水渍。
“什么情况?”
乔瑛蹙眉。
谁那么大胆子,泼了公主一身水?
“吐了。”须白叹声,小眼睛里充满了无奈和恨铁不成钢,“我们灌水给灌的!”
“吐?”
乔瑛一怔,万分不解,“她吐……擦擦得了呗,怎么给人家灌水啊?”
那不,全灌回去了?
呕!
想想画面,有点恶心!
“吐完昏过去了啦,泼点水清醒清醒嘛!”须白摊手。
乔瑛:……
王如凡:……
崔君琢:……
三人,六只眼睛全都浮出了无奈之色。
真是的,这点承受能力,跑来赈什么灾啊?
“殿下,您……贵体怎么样?不行先去歇歇?”
乔瑛压下复杂情绪,小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