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小小男孩，不可受辱
李牧羊到王家村后，才发现这个村子比他们村子要大很多。
粗粗一看，规模至少是两三倍。
这年头的村子，还没有很固定的规模限制，又没有经历后期的改制，所以大大小小的村子都会存在。
李牧羊的李家村算是个中小型的村子，大概两三千人。
而王家村一看就是个大村子，如果按照相同的人口密度算，估计至少在六七千人开外。
不同于后世的村子设置，也更不同于南方的集体居住环境。
这地的村子，往往都是以大家族慢慢开枝散叶演化而来。
村子不仅人多，辐射的面积也非常大。
甚至很多村子看比后世的镇子占地面积还要大，而这些村子，在后面改制时，也基本都演化成了乡镇。
李牧羊进了村口一打听，才知道王天孝的家离这边的村口还相当远。
李牧羊现在处于村子的东面，而王天孝的家在偏向西面。
横跨整个村子，也要好几公里路。
也幸亏碰到的一个人刚好是王天孝以前的小学同学，所以才认识他。
要不，以这么大的村子规模，还不一定所有人都彼此认识呢。
毕竟王天孝也不是名人。
沿着指示，他朝着西面一路骑过去。
发现这个王家村就比他们李家村要稍微富裕一些了。
家家户户的院子明显比他们的要好。
而且看人的衣着打扮，也普遍强于李家村。
这大概是因为这里靠清泉镇更近一些，而且这边的地相对更平，有利于开展种植。
而李家村背靠桃山，旁边又是马莲沟，真正平坦的地其实很少，站在地里不觉得，但是站在远处就会看到整个李家村其实就是坡状。
留不住水不说，还会被水将表面带营养的一些浮土总被冲到马莲沟里。
所以这边的粮食产量相对差一些。
甚至还不如马莲沟下面的一些村子。
就像林雅莉所在的下林村，因为位于马莲沟下面，反而农作物长的很好。
不仅可以种小麦，甚至还能种旱稻。
并且，这里的旱稻远近闻名。
附近人们要是吃大米，都会下意识说吃沟里的大米。
制约下林村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提高的因素不是地里产不出东西，而是产出的东西，急忙送不出去。
十几里的坡路，没有拖拉机的话，一般人根本上不来。
而用拖拉机拉粮食上来卖，成本太大，最后头比身子还重了，也不是很现实。
李牧羊一路看着想着，终于来到王天孝所在的四队。
准备再找个人问问具体是哪一家，刚好看到一个头包着头巾的中年女人正在庄院后面的地里除草，便下车问道：“大姐，王天孝家咋走啊？”
“死了！”
那女人抬头看了眼李牧羊，没好气的说了声，继续除草了。
李牧羊有些懵逼。
人死了？
咋可能啊，这不是前两天才看到过嘛？
这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再说了，若是真的死了，这怎么一点唢呐的声音都听不到。
按理说，就是埋人，也没这么快的嘛。
他没办法，只好推着车子朝前又走了段路，这才看到一对夫妻正坐在门口乘凉呢。
上前又问了下。
那女人笑道：“你说天孝啊，你就沿着这个路继续向前走，前面拐个弯弯，第一家就是了。”
李牧羊闻言，心里还是不放心，试探着问：“王天孝……他人没事吧？”
那女人愣了下，“啥事？他怎么了？”
她有些不自信地看看身边赤膊的男人，“天孝叔咋的了？”
“没啥事啊，我那会还看到他从地里回来。”
男人也是一脸懵逼。
“哦，那谢了啊。”
李牧羊怀疑先前问到的女人不怀好意，骗他的。
这种心眼有问题的人也很多，别人问个问题，不仅不会好好告诉，反而会随意说个错误的信息。
他循着问路的结果，朝前走了段路，又转过一个弯弯，果然前面就看到一户人家。
土院土墙，没有门楼，大门是用一些树枝编织而成，有三间窑洞，还有一个山子。
粗粗一看，就知道这家的经济条件很差。
院门口，有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在地里翻地呢。
她用的圆头铁锹比她个子还高很多，每翻一次，都显得很吃力。
而在在大门洞里，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怀里还抱着一个大概只有两三个月的小婴儿，坐在门墩上拍打着孩子的肩膀，轻轻哄着他睡觉。
“哄娃睡觉觉，睡起来要馍馍呢
馍馍呢，老孩叼去了……”
这是庆城人们都常用的一种哄小孩睡觉的方式。
李牧羊就很喜欢用。
没想到这个小男孩，小小年纪，竟然很也会用。
这很显然，小婴儿不吃这套。
伸胳膊展腿的，闹得很严重，小男孩开始还在想办法，搞了会发现没下效果，顿时急了。
“姐，你看看丹丹，他就是不睡。”
地里的小女孩听到了，将铁锹插在地里，跑过去接过小婴儿，抱着在门洞里走来走去。
唱着另一首哄孩子的歌谣。
“咿儿呀的哟……
把牛滚沟了。
看起来不办啥呀。
角楼（就是牛角）掰（摔的意思）坏了。”
这个歌谣，也是非常常见的，李牧羊第一次听还是从岳母口中听到的，没想到在这里也能听到。
只是从一个老人和一个小女孩子嘴里唱出来，韵味完全不同。
或许是哭累了。
也或许是被姐姐抱着走来走去很舒服，小婴儿终于不哭了，小脑袋靠着瘦小姐姐的瘦弱肩膀，睡着了。
“来，鹏娃，伱抱着丹丹，我去翻地。”
“嗯。”
小男孩听话的伸出双手刚要抱，那小婴儿却立刻瘪着嘴又开始哭起来。
吓得女孩又开始来回走动。
小婴儿这才又止住了哭声。
“咋办呢，姐？”
“等下子吧，我把丹丹哄熟了再去翻。”
“爸马上回来了，你要是不赶紧翻，他肯定会不高兴的。”
“是啊，可丹丹哭得不行呀，娘说了，一直哭的话，嗓子就哭烂了。”
“嘿嘿~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啥？”
“我们换一下嘛，你抱着丹丹睡觉，我帮你翻地。”
“你能翻个啥地，你都没铁锨头高，再说了，你也没力气，根本踩不进地里。”
“谁说我力气的，我吃饭可不比你少。
我强着呢。”
“行，那你去试吧，可要小心，不要把脚趾头铲了。”
姐姐打趣道。
小男孩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跑到地里，使劲将铁锹从地里拔出来，模仿着姐姐的样子，想用小脚将铁锹踩进地里。
但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
踩了几下，那铁锹也就下地小半截。
“鹏娃，你回来吧，地里太热的，你本来就黑，再晒的话，估计都能用来烧火了。”
姐姐又在开玩笑。
这可把鹏娃给惹怒了。
他索性扶着铁锹把，直接站了上去，费劲力气用全身力气将跳了几下，生生将铁锹给踩进地里。
这可把他给牛逼坏了。
得意洋洋的看着姐姐，“看看，我成了吧。”
姐姐却笑道：“进去是进去了，看你怎么扯出来。”
“这还不简单……”
小男孩说着，就准备将铁锹拔出来。
但很显然，姜还是姐姐的辣。
她一眼就看出了弟弟力量的极限。
果然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那铁锹就跟生了根一样，怎么都扯不出来。
这可把他给气坏了。
下来对着铁锹把就是一阵武力输出。
惹的门洞下面的姐姐咯咯直笑。
李牧羊站在远处，也是忍俊不止。
小男孩明明很可怜，弱小又无助，但却让人忍不住想笑。
这种童趣最是自然，也是最容易打动人。
他不禁想起自己几个孩子，小时候也是各种可爱，顿时对和妻子半年之约，产生一种漫长感。
知道这样，就应该立刻准备结婚的事情。
拖啥拖呢。
要是早点结婚的话，说不定年底时，妻子肚子里的李静都三个月了呢。
这时，两个孩子，尤其是那个姐姐，看到了徘徊在不远处的李牧羊，有些好奇地喊道：“你找人嘛，叔？”
李牧羊走近一些，但没有朝里面走，而是站在大路上，问道：“这是王天孝的家嘛？”
“是呀，你找我爸啊？”
“嗯，找你爸有点事，他在家嘛？”
“没有，我爸和我妈去我外奶家里了，一会就回来，你要不等会？”
“那……行，我就等会。”
“鹏娃，进去给叔端个凳子。”
“噢。”
地里的小男孩又踢了一脚铁锹把，呼噜噜跑进院子，一会端了个小马扎出来，放到李牧羊屁股下面。
“给。”
“谢谢你呀……”
李牧羊刚要坐，又指着地里的铁锹说：
“那个拔不出来了吧，要不要我帮你拔啊？”
小男孩羞涩地说：“我要自己拔。”
“没事，你年龄小，还没有经验。”
“那也不行，我不小了，我能自己来。”
“好吧。”
李牧羊也不坚持，看着小男孩又自己跑去拔去了。
烈日下，小小的小伙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遍遍拔着，迟迟也却没效果，
好在，他还是动了脑子的。
开始变换方法，抱着铁锹把使劲摇晃起来。
结果铁锹把终于经受不住，被他给摇松了。
他直接连人带铁锹扑倒在土里，直接吃了一嘴土，再爬起来的时候，脸上就全部是泥土了。
身上也沾染了许多泥土，像是个小泥人一样。
李牧羊和小女孩看到都是忍不住笑了。
气的小男孩没办法。
气呼呼看了眼这边，用手背狠狠擦去眼睛里的泪花，将铁锹扶起来，再次将铁锹插进地里。
还别说，有了先前失败的经验，他这次聪明多了。
直接站在铁锹头上，使劲一跳，将铁锹踩进地里，然后下来开始摇晃，速度可比上次快多了。
李牧羊的笑容慢慢变成佩服。
他可太喜欢这个小男孩了。
他真的好小，绝对不会超过四岁。
要是放到后世，这个年龄的孩子，刚上幼儿园，还会常常因为得不到什么东西就哭哭啼啼。
甚至有的孩子，衣服都还不会穿呢。
鞋带都等着父母给系，在幼儿园里还会经常尿裤子。
可这个小男孩，他不仅可以哄弟弟睡觉，而且还能想着去帮姐姐分担农活。
而且更重要是，他还不气馁，非常认真地干活。
哪怕是力气太小，哪怕是摔倒摔疼了，却只是擦了泪珠，继续坚持干下去。
真的让人既心疼又喜欢。
王天孝三个孩子，李牧羊是知道的，他们后来都非常有出息。
姐姐，也就是现在翻地的女孩，是兰城大学的博士，学文学的。
现在翻地这个小子，据说是在bJ某个着名大学上学，也是博士。
而现在还在哭哭戚戚这个小子，最后也是硕士。
这家的孩子，个个都很争气。
和李牧羊家很相似。
都是三个孩子，也都是一女两儿，甚至孩子们的学历也都一模一样。
也正是因为这样，李牧羊对王天孝才特别在意。
他们两家的教育，是远近闻名的。
现在清泉中学外面还有个荣耀壁画，上面就有他们几个孩子的辉煌事迹。
“叔，你要喝水嘛？”
“哦，不喝，我不渴。”
“哦，那就算了，我也腾不出手，嘻嘻~”
这个小女孩个子小小的，长得很漂亮，就是很瘦，她笑起来的时候很甜，露出一嘴的小白牙。
可能正处于换牙阶段，还有几个缺口。
豁豁牙。
“这么热的天，你们还要在地里干活啊？是你爸妈让干的嘛？”
“没有，我们是偷偷干的。”
小女孩笑道：“我爸妈太累了，我想把他们干点活嘛。
翻地好翻呢，我会的翻的。”
“也不太好翻，哪有好干的农活啊，”李牧羊看着被翻了多一半的地，笑着说：“这都是你今天翻的？”
“嗯，翻的不快，要是我爸的话，估计早就翻完了。”
小女孩说着，脸上露出遗憾，“看样子，赶他们回来我们是翻不完了。
还想着给他们一个突然袭击，让他们好好开心下呢。”
“他们几点回来？”
小女孩子看看天上的太阳，“大概还有一两个小时吧，叔，你要是等的话，可要等会了。”
“这样啊~”
李牧羊突然有个念头。
他起身径直走到那小男孩身边，“我来帮你翻地吧？”
“不要！我自己能行。”
“但是你速度慢啊，你也不想让你爸回来，看到只翻了一半的地吧？”
小男孩一愣，没说话。
“你放心吧，我找你爸是有事求他呢。
我求他办事，帮他翻地，是不是很公平，谁都不欠谁的？
要不，你爸只帮了我的忙，我却没有帮他做事，那他是不是很吃亏？
你是你爸的儿子，也见不得你爸吃亏是不是？”
小男孩被李牧羊明显说动了。
毕竟是个小孩子。
他们对是非观念还不太清晰，肯定潜意识想保护父亲的权益不被伤害。
听李牧羊这样，觉得非常有道理。
“你会翻地嘛？”
他抬头看着李牧羊，黑漆漆的眼睛里带着几分审视。
李牧羊发现虽然是同个家庭的孩子，那个女孩和小弟弟都明显很白，但面前这个小男孩，皮肤就比较黝黑，很符合黄土高原小孩子典型的皮肤颜色。
他身上穿着的小裤子，显然已经不合身了，不仅打了补丁，而且还被提到了腿的半截。
上身光着小膀子，脚下蹬着千层底，但鞋子也小了，脚趾头已经穿了出来。
他的眼皮子是单眼皮，眼睛也小小的，但却很有神，既充满倔强，又充满审视。
李牧羊本就喜欢孩子。
看小男孩这样，只是觉得可爱，便笑道：“我当然会翻地了，你看看我这胳膊，粗的像个柱子似的，不刚好用来翻地嘛，要不干嘛？”
“我爸胳膊也粗。”
小男孩看了眼李牧羊的手臂，眼里露出几分畏惧，但还是仰着脑袋，做着最后的坚持。
“嗯，我知道，我肯定比不上你爸。”
“给，你要翻就翻吧，我看看你会不会翻。”
听到父亲被夸赞，小男孩很满意，将铁锹推给李牧羊。
“好，看着吧。”
李牧羊接过铁锹，开始飞快地翻起地。
他本来就是个干活的好把式，又有重生的丢丢加成，如今的精力和力气都不是一般人能比。
铁锹在他手里，仿佛不是一个大大的农具，而变成锅碗上的一个小铲刀。
只看的两旁边的小男孩目瞪口呆。
傻站在原地。
而门洞下面的小女孩，也是震惊地盯着李牧羊，心想这还是人嘛。
她可比弟弟懂事多了。
知道父亲的身体不好，腿脚不利索，其他不说，若论翻地，两个人父亲都赶不上眼前这个叔叔一个。
小半亩地看起来很多，李牧羊也不休息，大概也就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吧，所有地就被他翻好了。
当他将铁锹递给小男孩，让他拖回家里时，小男孩的眼神里已全部是佩服。
已经把李牧羊当成干活的超级能手了。
两人回到门洞处，小女孩急忙对弟弟说：“鹏娃，给叔端一碗水出来……”
“噢。”
小男孩回答的很干脆。
“记得端案板上的凉开水，不要从缸里舀，喝了会拉肚子的。”
“我知道啦。”
小男孩拖着铁锹哐啷哐啷进去了。
山村附近的水，都很干净，尤其是早些年，直接从井里舀起来就能喝。
大人们总是会说喝生水肚子会疼，但小孩子们却不当一回事。
到外面玩的热了，直接回家拿起马勺或者瓢，从缸里舀起半瓢水，一口气喝个舒服。
全身就能凉下来。
但这样其实很危险。
村里就发生过因为这样喝水猝死的小孩子，听人说是因为玩的太热，突然喝了冷水，将肺给击炸了。
到底是咋个原理，李牧羊也不懂。
反正他以前也经常喝生水，倒是没出过什么问题。
只是看到小女孩小小年纪，连这种事情都能想的到，真的是很不错，太懂事了。
虽然他家的几个孩子也挺懂事，但总觉得还不如眼前这几个孩子好。
可能是……孩子都是别人的好。
但疼起来，却还是最疼自己的孩子吧。
很快，小男孩端着一个搪瓷缸子出来了。
他力气还是太小了，搪瓷缸子比他的脑袋还大，两只手费力地端着，仿佛已经到了力量的极限。
“哎呀，你换个小缸子嘛，咋直接都端出来了，你让人家怎么对着这个大缸子喝嘛？”
姐姐看弟弟这个样子，没好气地埋怨。
“你又没给我说。”
“行了行了，你将缸子放到地上，进去拿两个小碗啊，小心点，可不要把碗打了。”
“噢。”
鹏娃小心翼翼将搪瓷缸子放到地上，又跑进去了。
“笨手笨脚的，一天天。”
小女孩像个小大人一样，唠叨着。
李牧羊笑笑，“他那么点大，懂啥事啊。”
“都四岁的人了，还小啊，我像这么多大的时候，都会做饭了呢。”
小女孩不以为然。
李牧羊一愣，下意识说：“真的啊？”
“可不是咋的，我那时候就会煮豆豆米汤，会脱（热）馍馍，我还会剁青辣子呢。”
“那你现在呢？”
“现在啥？”
“你那时候就会做这些饭了，那现在都会做什么？”
“啥饭都会做啊，蒸馍馍，擀面啥的，我都会啊，我爸妈在外面卖鸡蛋回来，都是吃我做的饭。”
好吧~
李牧羊没话说了。
觉得自己被打击了。
他的几个孩子，自己以前觉得还挺优秀的，但现在看起来，比起王天孝家的孩子，他的孩子根本啥都不是。
当初妹妹家的暖暖到他那时，还担心小孩子怎么了呢，现在看看人家这个小鹏娃，还不知道有没有暖暖大，却是这么“倔强”的懂事着。
真不知道，王天孝是怎么将孩子们教育的这么好的。
这时，小鹏娃拿着两个碗出来了。
他将碗放到地上，就准备抱起搪瓷缸子朝碗里倒水，但缸子实在太满了。
大部分水都倒到了外面。
李牧羊见状，急忙起身去帮忙，却被姐姐说：“叔，你别管他，总不能一辈子等着别人帮他倒水吧。
这么多大的小伙子了，倒个水都倒不好，说出去我都觉得丢人。”
小鹏娃本来还想让李牧羊帮忙呢，这下好了，开始费力地再次端起搪瓷缸子。
小小男孩，尊严不可受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