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看到被砸死进而起火,与被人发现着了火,而后发现尸体,比起来,自然是前者才能制造不在场证明。
如有人亲眼得见此前管家还“活着”,再起了大火,那便是意外,不会有人调查死因。若真是郡主做了这一切,她又怎知夫人何时会派人去取东西,更何苦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嚷嚷“管家之死有问题”,这不是引着人调查现场,调查尸体吗?
所有的目光都转到了小张氏面上,小张氏有些紧张,却丝毫不慌。
凄凄道:“自然是她发现母亲的死或许有问题,想将事情闹大,让官府调查母亲之死。所以将我塑造成一个杀人放火、心狠手辣的妇人,引人厌憎。没想到母亲之死真有问题。她这番举动倒是惊到了真凶,让翠竹畏罪自尽。”
还真是演上瘾了?这说风就是雨的才华,不去戏班子唱大戏还真是屈了才。
方才离开南安县的不良人们一身泥土地回来了,怀里还捧着一个包袱。
小张氏见正是那熟悉的蓝底黑纹的锦缎,稍稍放了心,得意忘形间,嘴角微微上扬。
“禀几位大人。小的们的确挖到了一个包袱,但不是在风亭苑,而是......在兰车苑。”
小张氏唇角的笑意顿消。
怎么可能!
玉浅肆望着她吃惊的模样,唇角勾起一抹讽然,让无涯卫接过了包袱,暂且收了起来。
还不忘打趣道:“哎呦,还真一紧张,走错地方了?还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小张氏没想到东西竟然不在风亭苑,瞬间慌了一慌,但好在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能圆得过去。正要给灰藜使眼色,却被玉浅肆抢了先。
“其实夫人方才这个情郎的故事很有道理,贼赃在不在风亭苑也并没什么大碍。”
见她竟然替自己说话,小张氏反倒慌了神。多了几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惶然。
玉浅肆丝毫未觉,只继续道:“而且我们确实也在铜漏上发现了半截绳索。但只可惜啊,这里面有个天大的错漏。这个错漏便足以证明,做着一切的不是郡主所谓的‘情郎’,不是郡主,不是这个小厮,更不是翠竹。”
见她一连串否了这么多的人,大家都疑惑了起来。不是这些人,那还能是谁?
而一旁的伯懿,见玉浅肆胸罗锦绣的模样,虽觉得她格外耀眼,但也被她口中一口一个“郡主情郎”刺得憋闷。
她,绝对是故意的。
见众人屏息待自己揭晓真相,她先点了点犹自跪在地上的灰藜,定定盯着小张氏,眼角含笑而淡然。
“先将这个浪费我时间,一而再,再而三骗我的蠢货就地打死。”
竟是不过问侯府,直接动用私刑。
无涯卫动刑,要不了几下,尖叫声便骤然而逝,灰藜七窍流血,已是没命了。
可小张氏早就被玉浅肆方才那句话吓得仿若被人扼住了脖颈,只觉得那含着笑意的凌冽在自己脖子上转了个圈儿,好像下一个死的就该是自己。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来,玉浅肆又将话题换了回来,转过头问林深:“你们出殡礼回来当时,是否也听到了卯时的钟声?”
众人被她如此快的话题转换直直牵着走,倒一时来不及思考她滥用私刑一事。
左不过一个吃里扒外的贱奴罢了,也无人在意。当下,还是这个诡谲的案子更重要些。
“对啊”,林深毫不迟疑,“不仅我们,南安县所有的人应当都听到了吧。”
全然如往常。
昨日如此,今日亦如此。
听到此处,玉浅肆的眸中光彩流溢,面上的笑容终是褪去了虚假,直达眼底,整个人仿若瞬间发亮,灿灿夺目,让人忍不住看向她,眼里只容得下她。
梨涡深深几许,似是春意湖光潋滟荡漾,让人只一望,便觉得浑身暖融融,忘却了世间烦忧,便想不自觉跟着笑起来。
原来,她真心的笑,如此动人。
她淡若远山飞鸟,却语落惊鸿。
“若凶手真是郡主情郎,那你们绝不可能准时听到卯时的钟声。前日如此,昨日如此,今日亦如此。”
原因有二。
“其一,隐园失火,这么大个池塘,这么多的水。试问你们若是前来救火,是会就地用池塘水,还是舍近求远去其他地方接水呢?”
众人恍悟,有些小厮也反应了过来。当天晚上的确有人用池塘水去救火。开始时,随便一捞便能接到水。可如此往复,水位线下得飞快,后来哪怕是趴在池塘边伸手去够,也捞不到水了,他们才作罢。
再往池塘里一看,果然不对!这水位怎么与往常并无差别?就算是当晚无人用水,只因大火蒸发,也不该是如此深度。
可这又和凶手有什么关系呢?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
玉浅肆背着手踱步到屋子与池塘的中轴线上,抬手指了指池塘上的依旧一片枯黄灰败的藤架。
“这藤架都被火烧得不成样子了,何况本就容易吸热的铜制水碓呢?”
自然也该被当晚的大火影响了。
当夜的火势骤随风疾,整个隐园都像是落入了灶膛中一般,空气蒸腾,令人喘不过气来。
林深明白了过来,突然心跳加快。
“也就是说,经过那一场大火,那巨匙中的水绝对会蒸发掉不少,而假山上的入水量却是恒定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在卯时听到准确的撞钟声!”
除非......
结果不言而喻——
除非,有人给里面加了水,就是为了让时间准确无误。
玉浅肆一一睃过众人。
“试问,若真是郡主情郎利用更漏制造了火灾,哪怕更漏上的棉线全都烧掉了也定会留下痕迹。郡主就算是为了嫁祸夫人,怎么都不会让更漏恢复正常吧?”
所以,只有更漏不准,才会对情郎有利。
若是时间混乱,更漏上的时间刻度便不再具有绝对的可参考性,自然也让人无法断定究竟是真正的亥时被挂上了棉线,还是时间不准之后才被挂上去混淆视听。
届时,郡主再闹起来,自然一举两得。
“而真正做了这一切的人,其目的,就是要嫁祸给亥时在隐园出现过的人。所以,当他发现时间不准之后,自然是要尽一切可能,让时间准确起来。”
小张氏越听越慌乱,总觉得事情在不可控地偏离她的预想,像是一张蛛网将她紧紧裹起来,一层又一层,叠叠亦重重,让她无法呼吸。
她不想就此死在网中,不可控地抖了一下,挣扎着反唇道:“你说了这么多,不是这个不是那个。可这池塘里没有丝毫落脚点,就算游过去,那么高的铜漏,若想要够到巨匙,也必须得爬上那水平横杆。凶手究竟是如何爬上水平杆加满水,又没有触发钟响的?难不成是飞过去的?”
说到这里,声音尖细,已带了不少的尖酸。
玉浅肆仿若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
讥笑道:“夫人,您脑子不好使,没想到耳朵也有问题啊?你口口声声‘凶手凶手’,我方才所言,可有半个字提到凶手?”
小张氏已经被玉浅肆一句狠过一句的言语激得快要失去理智,只听到了前半句。
往日里在后宅,就算与人面上不和也只是在言语间微微刺上那么几句,哪里见过这般毫不留情面,直白的骂人。
但在场众人却都明明白白听清楚了后半句。
做了这一切的人,难道竟不是凶手?
林深心里实在抓痒难挠,忍不住问道:“那做了这一切的人,到底是谁呢?”
玉浅肆抬了抬右手,玉里乾坤“叮咚”一声。
“做了这一切的人,就是冬青。”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虽隐在丫鬟中,微弯着腰,但依旧比别人高出了半个脑袋的丫鬟。
就连一直失魂落魄,犹自沉浸在母亲离世痛苦中的梧桐,闻言也不可置信般转头望了过去。
待看清玉浅肆所指,人声若惊雷沉塘般炸开,高扬起一圈圈水花,久久不歇。
这丫鬟,除了身量高一些,看起来若其他人一般瘦弱不堪,怎么可能做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