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喉与一页书来到昔日天之佛告解之处。
入眼,是崩塌的千里长墙遗迹,未曾清理的乱石经过三年风吹雨淋,显得更为黯淡。
乱石之中,夹有无数断肢残骸,那是当年来不及逃走的村民,现在已成森森白骨。
此时,残阳如血,照着一名静立的女子,厚厚的蓝色披风裹着单薄的身躯。
竟是驺山棋一。
见到罗喉,她迎上来:“武君,吾总算等到你了。”
“嗯?你的脸色何以这样差?”
棋一的脸色极度灰败,丧气萦身,呈现着濒死前的回光返照。
“武君,棋一强撑到现在,是为了赎罪,明天日出时,吾便是中阴界的一个魂魄。”
“抱歉,没能帮到你。”
棋一深深地看着罗喉:“吾曾窥探过自己的未来,未来直指天都和你,吾以为自己能帮助你建立一个盛世皇朝,甚至吾连皇朝的名字都\b取好了,但这一切并未发生。”
“这?”
她忽然一笑,有几分茫然,也有几分释然。
“也许是吾看错了自己的命运,也许是天命有变,不管是哪种,都不重要了,吾已走至生命的尽头。中阴界正值用人之际,吾与缎君衡约好,死后与他再缔约三十年,替他掌管生死胡同。”
中阴界被天原佛乡屠杀了一半人,剩下的普通百姓纷纷逃离,如今的中阴界十室九空。
生死胡同、脏恶坑、苦具体、万鬼暗道……关押恶鬼的地方全遭焚毁,鬼祸继战祸而来。
好不容易弥平恶鬼之祸,又是惨烈的内斗,宙王与孤城不危相互战死,皇太子灵儿继位。
五大控灵家族,在战火与鬼祸中伤亡惨重。
辟兵缯氏:国丈死于佛乡,后掌为宙王所杀,唯剩不笑夫人活着,入宫陪伴灵儿。
奈落绵氏:绵妃战死,欲裁恨被宙王所杀,绵氏灭门。
鬼师缉氏:缉仲为护中阴界地气牺牲,缉天涯流亡苦境。
役魄麻氏:老大和老二亡于战火,只有老三活着。
灵狩缎氏:缎君衡借助质辛和黑色十九的武力,终结了王室之间的内战,现在坐镇王城,主持灾后重建工作。
这三年,罗喉并没有对中阴界采取进一步的动作,他有断灭阐提这张王牌,只等缎君衡重整河山之后,双方再坐下来谈。
听驺山棋一如此说来,罗喉问道:“你在此等吾的原因是?”
棋一又向梵天施礼:“见大师相貌,应是传闻中的一页书。”
“然也,姑娘有何遗言?”
一页书旁听之时,已看出她的命火燃尽,不过是最后的心愿吊着这口气。
“昔日棋一滋养阴鬼,欠下无数人命。今日棋一愿身饲红潮,替二位制造消灭红潮的契机。”
一页书不禁动容:“姑娘你要以自己的血肉之躯吸引红潮?但是万虫啃噬,这种痛苦你如何承受?”
罗喉急忙阻止:“这件事交由吾与梵天,伱还是找个地方暂避。”
来的路上,他与一页书已经商议完,罗喉以梵体魔躯引来红潮攻击,一页书则化出妖世浮屠歼灭虫体。
棋一坚持道:“这三年因佛首在泥犁森狱修行,红潮对圣气佛光已是相当熟悉,若是武君和大师的气息外露,红潮怕是不会来此。吾乃阴体,是红潮尤喜啃噬的对象,此事让棋一来吧。”
“这样?那梵天替两境谢过棋一姑娘。”
“有劳大师,有劳武君,开始吧。”
驺山棋一解下蓝色披风扔到地上,再挽起袖子,露出枯瘦如柴的胳膊。
倏然,她指尖向下一划,红血飞溅,在夕阳中形成一道彩虹。
罗喉侧目望去,她后背那道被沧耳刀斩过的伤痕,依然没有愈合,血肉模糊,不断冒着黑气。
嘀嗒。
嘀嗒。
风中唯有鲜血滴落的声音。
忽然间,极秽之处,一片红云铺天盖地而来。
一页书沉声喝道:“妖世浮屠,换你了,务必消灭所有的虫子,喝!”
剧烈的震动中,眼前的梵天化为一座妖塔,迎风而长,片刻之后已是高达千丈。
想不到昔日的妖世浮屠重现人间。
罗喉纵身而起,落于妖塔头顶。
此时,塔身敞开了一道巨型大门,棋一立于大门之前,任凭万千红虫吸附在自己身上。
“呃~~啊!”
纵使心性坚韧,棋一仍然痛呼出声。
很快,那只滴血的胳膊便被红虫啃完,露出白骨。
“以身为引·流魂告命,棋一拜别两位了!”
趁着最后的力量尚在,驺山棋一走入妖世浮屠之中,牵引着万千红虫同时进入塔身。
瞬间,妖世浮屠肉壁蠕动,放出浓稠粘液腐蚀虫体,又不停搅拌,将体内的红虫磨得粉碎,而虫之秽气,被妖塔一一吸纳。
罗喉站在塔顶,感觉着妖世浮屠蠕动的力量,这是曾经吞噬过御天五龙的存在,小小的虫子无从抗御。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
将近一个时辰,棋一终于耗尽了最后的阴力,一点透明的魂魄飞向中阴界王城方向。
魂魄落在缎君魂手上,他袖袍一卷,将魂魄收好,注目苦境那边。
质辛与黑色十九站在他身边,一起看着夜幕下的那座巍然巨塔。
十九有些疑惑:“质辛可以操控部分红潮,为何?”
“质辛,你的意思呢?如果你想保留实力,此时可以截取部分出来。”
质辛傲然道:“什么时候,吾的实力要靠这些虫子证明了?再说,若是截留红潮,天都中的那人如何看待吾!”
“咦,吾好像没有提过天都有什么人。”
“这三年,你每年前往天都一次,请问灵狩大人,何人比中阴界的战事和重建工作还重要?吾也打探过,当年太荒神决之后,他是死在天都的。”
“吾儿果然聪明,不过此人的事情,尚未到揭开的时候。”
“装神弄鬼。”
缎君衡嘴角露出笑意,两个月前,他在天都看到了挺着肚子的净无幻,想不到魔与人真的可以孕育出后代。
还是等孩子出生后,再给质辛一个惊喜。
质辛却喃喃自语:“梵天、帝如来、武君,这三人可谓天地人组合,天阎魔城没有现世的契机了。”
今夜有月,照着大地。
皎皎明月中,最后一片红潮进入妖世浮屠,但此时,由于红虫的尸骸和残渣堆积太多,妖世浮屠肉壁蠕动的速度缓慢下降。
进入塔身的红虫挣脱束缚,飞快向外面逃去。
“来了还想走吗?十二神天守,喝!”
瞬间,四面开圣光,十二尊神像将妖世浮屠团团围住,形成一座佛圣交织的禁牢。
逃出的红虫撞在神像上,顿时化为无形。
时间又是分分秒秒过去。
一座巍巍巨塔耸立在两境之间,食红虫,再还人间清净。
十二神天守围绕巨塔庄严吟唱,洗污秽,消除天地罪业。
终于,最后一只虫子撞在佛墙上,两境重归宁静。
罗喉从妖世浮屠顶端降落,心口气血翻涌,十二神天守是神招,使用起来消耗的根基不少,就算自己的三极真元能够回蓝,此刻的蓝条亦是空了一半。
一页书的情况更糟,他变回人躯后,便坐在地上闭目打坐。
人身与妖世浮屠的形体转化,需要耗费大量能量,加之妖塔长时间运功消化红潮,他的功体已撑到极致。
罗喉静静站在一旁护法。
天亮了。
红日从地平线上跃出,层林尽染,山川同色。
一页书站起来,脸色平复了许多。
“梵天,你的情况如何?”
“没想到这些虫子竟然不是真的虫子,而是一股极污极秽的气体。好在妖世浮屠同是灭境邪气所化,彼此之间并不冲突,如果换成吾原先的佛躯,后果不堪设想。”
罗喉心底微寒,他曾产生过自己来斩红潮的想法,梵体魔躯加十二神天守加沧耳刀,绝对可以消灭这片红潮。
如果付之行动,那股极污极秽的气体,便由自己承担了。
也许无声无息中,自己又死里逃生一回。
“梵天,切莫大意。”
“吾去定禅天,在菩萨那里静休一段时间便会无碍,你若有事,届时可至定禅天找吾。”
“嗯,保重。”
“暂别。”
就在中阴界红潮被彻底消灭时,大地深层开始扭动起来,一股一股黑气从地壳的缝隙间逸出,散向不同的方向。
受到黑气侵染的诸多地方,开始回应着大地的扭动,就像跳着同一节奏的舞蹈。
从六天之上遥望此刻的苦境,大地震颤,如同胎动。
“祂又开始了,总是不肯安分。”
同样在地下的深处,幽不可测的地方,有人回应六天之上的声音:“几千年来,祂截留了属于吾的能量,导致黑暗界大损,众多异境消失,吾真是惨亏。”
“呵,你依然借由那位的负业,制造出强大的欲界,接下来是属于你的舞台,我们只能旁观你的表演了。”
“你敢保证,下一局,你与那位都不插手吗?”
“吾敢保证自己,至于那位佛友,呵呵呵呵呵~”
声音隐去,光明之阙与黒暗之阙再无声音传来,而在遥远未知的地方,金花若灵雨,遍洒僧者与信众。
僧者拈起一片灵雨,聆听着花中的声音。
“……”
“轮回事关大业,吾必当促成。”
“……”
“领法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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