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一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望着朱允熞,眼珠子都掉落了一地。
他的举动如此严肃认真,显然不是儿戏。
有些大臣已隐隐嗅到此事不对,还有些人则仍在震惊中未回神来。
很快,斥责之声再起。
“荒谬啊!四皇孙殿下,你无故屠戮吴忘庚一家百余口,不思悔改,竟还向陛下请旨嘉奖,简直荒天下之大谬!”
“陛下爱护皇孙,此亦人之常情。然陛下为天下之主,四皇孙殿下如此行事,若不严惩,陛下何以对天下子民?”
立即有人大加痛斥,更有人失声痛哭。
“故太子在世之时,是何等仁爱?想不到四皇孙竟全无乃父半分仁心,实在有负其厚望!”
……
这番场景,不少人已是铁了心,今日一定要让老朱严厉惩罚朱允熞。
朱允熞神色不变,手中奏章高高举起,托过头顶。
“孙臣请皇爷爷嘉赏有功将士!”
朱元璋端坐不动,看不出心中所想,只是问道:“你且说说,为何要带兵杀吴忘庚一家?”
“皇爷爷,行刺皇孙,罪同谋逆,依大明律,满门处斩。”
他的话音刚落,立时又有人出言。
“吴忘庚不过是一名商人而已,他为何要行刺皇孙?此事尚未查明,岂能随意加罪?”
“是啊?吴家是否有罪,理应交有司衙门审理,查明之后,方可定罪。”
“四皇孙不告而杀,不审而灭其门,将大明律法置于何地?”
……
朱允熞缓缓转过头来,望向发言的几人,道:“几位大人,能否容在下将话说完,你们再行议罪,如何?”
那几名义愤填膺的大臣这才闭嘴不言。
“孙臣查得吴忘庚实乃泉州蒲氏之后,为逃罪责,改姓为吴,忘庚二字,其意是指不要忘记蒲家祖宗蒲寿庚。”
“吴府私藏兵刃,暗养杀手,意图谋反。”
“孙臣获悉之后,不敢怠误,为恐走漏风声,连夜赶赴锦衣卫,调集人马,缉捕吴忘庚。”
“然此贼狗急跳墙,竟悍然反抗,幸赖锦衣卫将士用命,方将剿灭。”
朱允熞的声音落下,大殿内顿时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吴忘庚是泉州蒲氏后人,一直蓄谋造反?
这个消息太过于骇人听闻,若是真的,那朱允熞所做的一切,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不审而定罪,不告而杀人,这是罪。
但如果对方本就是犯人,又有蓄意谋反之心,那带兵去缉捕,遇反抗而杀之,当然有功。
“四皇孙此言,可有真凭实据?”
问话的正是应天府尹顾宽。
吴忘庚虽然是苏州富商,但经常来应天做生意,也住在金陵城中。
若他真是反贼,可应天府却一直毫无察觉,那他这个应天府尹,便难逃失职之罪。
朱允熞道:“自然是有的。”
“来人,将在吴贼府邸发现的灵牌送上来。”
很快,禁卫们将一尊尊的灵牌都拿了上来。
“皇爷爷,这是在吴府发现的蒲氏祖宗灵位。”
“这里还有蒲氏族谱,上面记载着蒲氏后人为逃罪,改姓之后的姓名。”
太监连忙下拿着,递上去。
朱元璋翻开看了一下,怒道:“果然是蒲氏逆贼,竟然还死性不改。”
“熞儿,你铲除叛贼有功,咱要重重赏你。说吧,想要什么赏赐啊?”
刚刚还在攻击弹劾朱允熞的大臣一个个惊得说不出话来。
敢情自己等人说了这么久,全部都是一个误会?
朱允熞不但无罪,反而有功?
可他们身为大臣,没有查清真相,就上书弹劾,这可不是妥妥的昏聩无能吗?
一时间,刚刚说话的大臣都一个个后悔不迭。
有些人也看出来了。
今日的事,恐怕四皇孙殿下演的一场戏,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攻击他的人跳出来。
“为皇爷爷分忧,乃是孙儿份内之职,不敢要任何赏赐。只是锦衣卫将士用命,浴血奋战,方剿杀贼寇一家,请皇爷爷论功行赏。”
“好!”朱元璋道:“不愧是咱老朱的孙子,不骄不躁,是个好孩子。”
旁边,顾宽再度出来,问道:“臣有一惑,不知四皇孙是何时得知吴忘庚实乃泉州蒲氏后人一事?从何知晓?”
朝中的官员也都回过味来了,此事才是关键啊。
堂堂皇孙,为何会突然查出这样的事呢?
朱允熞拱手道:“吴忘庚与卜思北乃是本家,皆是泉州蒲氏改姓。”
“我奉了皇爷爷的谕旨,审理卜思北一案。”
“不敢慢怠,于是一边令顾大人严加审理卜思北,一边暗中调查,顺腾摸瓜,查到了吴忘庚。”
“不料,此贼获悉之后,竟试图派人刺杀我。”
“幸中山王之女徐妙锦拼命护卫,我才侥幸逃出。”
“吴家反迹已现,我这才连夜调兵,将其剿杀。”
顾宽怔住了。
卜思北竟然也是泉州蒲氏后人?
皇孙一直在暗中调查,因此才查出吴忘庚?
可是,卜思北不是一直关在应天府大牢,皇孙不是从来没有审过吗?
他凌乱了。
……
原来如此。
朝中大臣一个个恍然大悟。
对于朱允熞遇刺之事,他们自然都知道不一般。
堂堂皇孙,就在金陵城外,遭遇刺客,这是何等惊天之事?
但偏偏没有一位大臣提及。
因为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认为,此事必与储君之争有关。
要不然,朱允熞七岁小孩,谁会去行刺他呢?
这种事情,涉及天家之间的争斗,非同小可。
对陛下而言,又是骨肉亲情,兄弟子侄相残,何其不幸之事?
一旦公之于众,幸或有流言蜚语传出,则会伤及天家的颜面,大臣自然不愿言说。
围绕着朱允熞杀吴氏的事说,一方面固然是此事恶劣,另一方面也刚好掩饰了皇孙被刺一事。
没想到,竟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只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吴忘庚,最后的垂死挣扎?
朱允熞这席话,等于是告诉众人,吴忘庚的背后,并没有指使者。
此事就到此为止。
龙椅上,老朱的眼睛湿润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朱允熞吵着闹着要继承追查下去。
特别是,知道朱允熞去了秦王府邸之后,老朱已然猜到,派去行刺朱允熞的人,肯定就是自己的儿子,秦王朱樉。
尽管没有任何证据,朱允熞也没有说。
可有些事,并不需要证据。
故而,老朱刚才才对朱樉发那么大的火气,将其软禁府中。
但是,身为父亲,他能怎么办呢?
杀了儿子?
老朱真做不到啊!
再说,真要将此事摆到台面上,朱樉派人去刺杀自己的亲侄子,那老朱家的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家丑不可外扬。
老朱也只能借着别的由头,严惩朱樉。
只是,他仍然担心朱允熞不愿收手。
听闻他去秦王府,似乎是这个态度。
没想到,他竟然这般体谅做爷爷的难处。
太懂事了!
一席话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吴家的头上,从此再无后顾之忧。
满朝文武,天下百姓,也不会再因此而非议。
这一刻,老朱感动不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