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府尹顾端?
朱允熞很清楚,他必然是冲着卜家的案子来的。
不过,老朱既然让他一个七岁娃娃审案,摆明了就是不想查清卜家所犯之事,而是想将水搞浑。
他现在当然可以去胡搅蛮缠一番,葫芦僧判葫芦案,但朱允熞觉得,这毫无必要。
他要的是一团浑水,可不是将自己的衣服弄脏。
那这种事情,当然是由别人去做。
他只需要静静看着就行。
“不见。”
朱允熞道:“让他回去吧,我今天还要玩呢,没时间见他。”
……
顾端进府之后,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招待。
首先出来见他的,是二皇孙朱允炆。
自太子朱标逝世之后,以长子自居的朱允炆便担负起了接待宾客的重任。
“顾大人且先用茶,稍等片刻,我已吩咐人去请四弟。”
朱允炆谦和有礼,有若温润如玉的君子。
以皇长孙之尊,礼贤下士。
“二皇孙太客气了,下官受宠若惊。”
他连忙躬身行礼,在下首坐下。
应天府尹的位置十分重要,朱允炆有心结交,他自小跟随在朱标身旁,耳濡目染,对此拿捏极为恰当。
“顾大人乃朝中重臣,素来公务繁忙,为国操劳,却为了些许小事,亲自登门造访,本是四弟不该。”
“况此事本就因四弟而起,却让顾大人为难。做兄长的,先替四弟陪礼了。”
顾端大受感动,二皇孙到底年长,知礼数懂人情,不似四皇孙那般顽劣,搞得自己下不了台。
“二皇孙这是哪里话?也是下官治下无方,才出了卜思北卜庚这等欺压百姓,鱼肉乡民之人。”
“好在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也是他们作恶太多,撞上了四皇孙,才有了今日的报应。”
“如今码头的民夫,都在盛赞四皇孙的恩情。”
他捋了捋胡须,笑道:“陛下的旨意,令四皇孙审理卜家一案。下官不敢慢怠,已将案卷全部整理完毕,只待四皇孙一去,便可全部移交。”
卜家的案子,牵涉到凉国公蓝玉,是个烫手的山芋,顾端可不愿意搅合到里面。
朱元璋的旨意下来,他是大大松了口气的。
朱允熞和蓝玉是亲戚,让他们自己去扯。
朱允炆笑道:“四弟不过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哪懂什么断案审案,还不是得劳烦顾大人多多费心。”
顾端连连摆手:“二皇孙此言差矣。陛下既有旨意,做臣子的定当遵从,岂敢忤逆圣意?”
朱允炆没有立即接言,端起茶杯来,吹了吹尚温热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手指在茶几上敲敲。
一番举动全无少年的孟浪,倒颇有几分中年人的稳重。
他盯着顾端,试探着问道:“依顾大人之见,皇爷爷这是何意呢?”
顾端笑着摇头:“陛下的心思,岂是做臣子的能妄自惴测的?”
朱允炆一脸不信。
话大家都这样说。
但朝堂上的大臣,哪个人不是天天在琢磨皇帝在想什么呢?
顾端似是也觉得这个谎言委实有些虚假,如此骗人,过于敷衍。
对方毕竟是皇长孙,如今储君之位未定,他便是最有力的竞争,也是万万不可得罪的。
他斟酌了半晌,又补充道:“不瞒二皇孙,下官这点头脑,与陛下相比,那是荧火之光,与皓月争辉了。”
“陛下行事高深莫测,下官愚钝,实是揣摩不透啊!”
朱允炆深以为然:“皇爷爷的本事,自然是没人得比得了的。”
两人正闲谈着,去通报的小太监回来了。
“四弟呢?”朱允炆见只有他一个人前来,连忙问道。
小太监行礼道:“四皇孙说不见。”
“不见?”朱允炆和顾端同时愣住。
“为何不见?”朱允炆不解问道。
小太监道:“四皇孙说了,他今天还要玩呢,没有时间,不见。”
……
燕王府。
凉亭伫立在湖水中央,四周的水面平静的宛如镜子一般,倒映着晴朗的天空。
鱼儿在悠闲的游着,水面上泛起微弱的涟漪。
朱棣和道衍坐在凉亭之中下棋。
哒——
朱棣手中白子落下。
“卜家父子栽了,这可是好事情。”
听闻这件事的朱棣心情显然不错,就连说话都带着笑意。
卜家父子的后台是一直与他不睦的蓝玉,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就可以大做文章。
就算搬不倒蓝玉,也能令他伤筋动骨。
“殿下既想争这储君之位,为何却这么急着想要蓝玉死呢?”
道衍落了一子,目光看着棋盘,轻声问道。
朱棣笑道:“诸多皇子中,只有我军功最高,能压得住蓝玉。”
“若爹想立我为太子,倒是不用杀蓝玉。”
他对此洞若观火,却毫不在意。
“那又如何?”
“只要蓝玉一死,朝中再无大将能挡我大军。”
“就算我没有被立为太子,这江山我亦可自取。”
“蓝玉活着,不过我多一线成为太子的机会。”
“蓝玉若死,则江山必定落我手中,我为何不让他死?”
朱棣说得十分笃定。
豪情壮志,油然而生。
道衍拍手道:“好!好!好!燕王殿下今日有如此心气,也不枉贫僧苦心追随。”
他从见朱棣第一面起,便说他必定登临大位。
只是朱棣虽没有重责他,反而将其收留重用,却一直隐而不发,不敢明着吐露心声。
今日是破天荒第一次明说要争天下。
凉亭边的湖面上泛起阵阵波纹,鱼儿慌乱的四处逃窜。
凉亭处湖心之中,只有廊道与岸边相连,此处视野开阔,除了鱼儿之外,在这里说事,声不入第三耳。
朱棣笑道:“今日爹爹提出了平定草原的新法子。”
“哦?”道衍颇感意外。
北元是大明心腹之患。
这些年,为平定北元,朝堂上不断有人献计献策。
但若说有什么新意,却是没有的。
草原的问题,千古有之,至于解决方案,汉唐都做了榜样。
前人该想的该做的,方法都用尽了。
后人再怎么绞尽脑汁,也无法是那些办法。
“是何法子呢?”道衍有些好奇。
“固藩。”朱棣道:“北元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部落,这些部落貌合神离,有时候甚至彼此征伐,纷争不断,唯独南下抢掠中原百姓之时,才勉强集合在一起。”
“这些年征战,我大明势强,北元势弱,但想要荡平草原,永除后患,却也难于登天。”
“若是以大明朝廷的名义,大肆封赏这些部落,给他们划定封地,规定他们只能在封地内放牧,则北元的部落,会慢慢定居下来。”
“有了封地,部落的疆域有明确的划分,就不能去别的部落放牧。”
“各部落都会守着自己的封地,不许别的部落随意进入。”
“假以时日,各个部落都固定在一定的范围内,若有谁再敢反叛,大明军队不用担心其在草原上四处游荡奔逃,顷刻间便可平定。”
……
啪!
道衍手中棋子砰然落地。
他素来冷静沉着,自许泰山崩于前仍可面不改色,此际却已骤然失态。
“此策是何人所提?”
“听说是我那七岁的侄儿朱允熞。”
“断无可能。七岁稚子如何能想出这般妙计?他的背后,必有高人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