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抓着他衣领的力道似有若无,胡公公却不敢挣脱,就着西陵帝的手侧脸贴在明黄罗衾上,原本尖细的嗓音由于惊恐变了声调,似拉满的封箱又如撕裂的窗纸,“来人!宣太医!”
暗香馥郁,一室青烟缥缈。
水雾氤氲中,阿里娅缓缓迈出浴桶,细密水珠下纤细的身子随即被柔软的布巾包裹,莹白娟袍自身后披上,遮去凝脂肌肤。又一宫女垂首上前,轻轻托起垂在她腰间乌黑湿发,用蘸了玫瑰露的布巾细细绞干。
“狗奴才,敢拦本公主,不想要脑袋了?”随着一声怒喝,巴掌掴在皮肉上的脆响清晰入耳。
阿里娅原本微阖的眸子蓦地睁开,疲惫的眼底闪过一道凌厉的冷芒,帕尔朵?多日不曾见她入宫,今日又发的哪门子疯?
屏风霍地被推开,对上只着中衣披头散发的阿里娅,帕尔朵微怔了下,似是没料到她真的是在沐浴。
两名宫女停下手中的动作,躬身施礼:“奴婢见过八公主。”
盯着水汽蒸腾中阿里娅白里透粉的清秀小脸,帕尔朵暗自咬牙冷哼,眸光猝然凝上一抹阴狠,贱人生的小贱种,浑身上下没几两肉,也想效仿狐媚子与她争男人?
“呵,外面都炸锅了,九妹倒是悠闲得很。”帕尔朵瞥了一眼侧头梳理长发的阿里娅,随手拿起一个小瓷瓶,掀开盖子闻了闻。
甜腻浓郁的玫瑰香气在鼻间弥散开来,帕尔朵唇边挂上一抹讥诮:“九妹不是自小偏爱白莲么?什么时候换了喜好?”
“你们都下去吧。”阿里娅放下手中乌木梳,朝着宫女摆了下手,起身兀自拿了一旁矮凳上折叠整齐的衣裙。
“是。”两名宫女抬了浴桶,低垂着头退出屏风。
“呵,这模样,倒是与你那个叫孟准的侍卫颇为相像。”帕尔朵不怀好意的目光在阿里娅身上游移,似是想起了什么,勾了勾唇角,“他不是你的贴身侍卫么?怎的没见随你入宫?”
阿里娅置若罔闻自顾自穿衣,似是全不在意她说什么。
“你聋了不成?”见她充耳不闻,当自己不存在一般仍旧有条不紊地一层层穿衣,帕尔朵怒从心来,猛地扯了一把她手臂。
阿里娅脚下一滑,如瀑的墨发扬起,系了一半的衣带旋即散开,目光凝在她脖颈间悠悠晃动着的吊坠上,帕尔朵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
“这个,怎会在你身上?”帕尔朵探手欲扯下那吊坠,阿里娅不动声色地旋身,堪堪躲过她鲜红蔻丹下尖如利爪的指甲。
“怎么?八姐也喜欢骨链?”阿里娅拢了拢散乱的衣裙,重新系好衣带,摩挲着垂在胸前的吊坠挑眉道。
“你,你知道?”帕尔朵描画精致的脸因震惊微微扭曲,善于抢夺的她,一时竟忘了用强。
“这般细,也不知是谁的指骨,竟能做出如此特别的坠子,失去了双手,那人也不知是否还活着?”
阿里娅面色如常,氤氲着水雾的瞳仁中看不清是好奇还是别的,语声轻柔似三月柳枝,听在帕尔朵耳中,却似地狱里的冤魂,幽幽怨怨如泣如诉。
似是忆起了什么,帕尔朵上挑的眼眸中渐渐染上一层血色,双手不自觉用力,紧握的小瓷瓶中殷红浓稠的汁液倾斜而出,一滴滴无声砸落在藏蓝色宫装上,暗香浮动,隐隐透着一丝腥甜。
“启禀九公主,胡公公请您去一趟长阳宫。”外面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声音,打破了一时沉默。
帕尔朵瞬间回神,眼底的阴狠却来不及收回。
阿里娅将她面上的神情尽收眼底,眸光闪动间,步履轻缓衣角飘飞出了屏风。
初晨,淡淡日光透过纤薄的窗纸,照在丹青色纱幔间,金丝木床上的人翻了个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覆上疲惫的双眼,连同眉宇间深深褶皱一同掩去。
“爷,时辰还早,再睡会儿吧。”耳边仿若是冥湮打着哈气含混不清的声音。
“爷,醒了?老大他没事了!”
“好香呀,腊八粥的味道。”
“爷,这袍子脏了洗洗不行么?”
“爷,宫里来消息了。”
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高大灵动的身影在门边,一声声唤着他,那般清晰,那般鲜活,仿若就在昨日。
这些年边关战事不断,朝廷党争纷纭,内忧外患,腥风血雨,赤影秘密跟随他平叛乱除奸恶,稳固东睦江山。
二十四骑,一个倒下,另一个新的补上,刀剑无眼生死无期。
是他的错,他不该由着冥湮只身犯险,更不该低估对方的实力坐等消息,他以为冥湮会听从吩咐打探不到消息即刻返回,以为是雪太大耽搁了归期,若是他们早一步赶到,冥湮便不会惨遭折磨魂断异乡。
覆在双眼上的大手紧握成拳微微轻颤,夜幕辰微阖的凤眸睁开,冥湮的身影渐渐模糊,耳垂上那点朱砂渐渐化作他眼底冰寒的猩红。
“楚公子?你这是?”院子里青峰诧异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
“有话问你家主子。”楚亦寒语声不悦,全然不似以往的温润有礼。
夜幕辰眉间蹙了蹙,摸索着枕边的墨玉簪将披散的乌发利落绾好,起身下了床。
“若公子不急,可以去后院稍等片刻,我家爷这几日。”青峰话未说完,屋内忽地响起一声,“进来吧。”
不待青峰应声,楚亦寒早已上前一把推开房门,对上夜幕辰冷若冰霜的凤眸,竟没有一丝闪躲。
夜幕辰幽冷的眸光自他散乱在鬓边的一缕长发,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到几处褶皱的披风,一身风尘,哪里有半点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你还敢说自己不是沐云?”
楚亦寒面沉如水,眼底隐隐有火苗燃烧,一瞬不瞬地盯着夜幕辰,似是生怕错过他每一个细微神色。
跟在身后的青峰心下疑惑,提着食盒的手不由紧了紧,楚公子这般急着过来,只为确认王爷是不是沐云?看他一身风尘,怕是连夜赶回京城还不曾回过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