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残阳如血,半隐半现在覆着积雪的青山后,崎岖山道上,一行十人策马扬鞭,马蹄得得,尘烟四起。
“吁——”祈安忽地勒住缰绳,身后紧跟的几人紧急停下,马儿发出几声抗议地嘶鸣。
“阿楚,你不是怀疑皇舅舅他们有可能会在山上么?为何不前去接应?”祈安秀挺的眉蹙起,侧头看向楚亦寒,有些泛红的眼底是不解与担忧。
楚亦寒抚了抚坐下马儿脖子上的鬃毛,抬眸望向前方渐渐低沉的天际:“天色已晚,此山地势险恶,又有野兽出没,想要找人犹如大海捞针,何况官府的人若知道他们要找的人或许在山上,又如何会坐视不管。”
怔讼间,一声凄厉的狼嚎穿透云层直达耳膜,祈安眼中的担忧更甚:“这也不行,那也不能,皇舅舅即便还活着,缺吃少喝,山上寒凉,又有野兽虎视眈眈,岂不更加危险?”
“王爷既是选择此种方式离开,应是不想与官府的人纠缠,有青峰与冥湮在,郡主尽管宽心,他们定会护着王爷周全。”
“可是……”
“前方二十里有家客栈,郡主若担心,今晚暂且住下,明日让人打探消息如何?”
“嗯,也只能这样了。”
马蹄声急,惊起枯枝上几只寒鸦,夜幕低垂,山影绰绰,似是张着大口的野兽,想要将整个天地吞噬。
幽深昏暗的山洞,忽地亮起一道火光,周遭鸟兽霎时四散逃开,山林晃动,烟尘滚滚。
“兄弟,对不住了,哥哥只能这样将你带走了。”熊熊火光下,青峰苍白的脸忽明忽暗,看着大火将柴草上的尸身一点点熔尽,心口处犹如万针穿心,紧握的双拳青筋凸起骨节泛白,似是在极力隐忍着胸腔中的悲愤。
冥湮,你不是说等找到王妃,让我带你去壹家欢吃火锅么?为何不再坚持一下?
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天堂地狱,有他们作陪,想必你也不会孤单。
火光一点点熄灭,洞口处一道暗影默然而立。
“收拾一下,即刻下山。”夜幕辰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洞中,似是古井中投入了一粒石子,低沉悠远。
“是。”青峰喉结滚动,闭了闭双眼,压下心中哀痛,自发上扯下包头的布巾,捡起地上一块块熏黑的碎骨包裹好,仔细揣入怀中。
浓烟散去,隐约可见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出了山洞。
夜半三更,乌云遮月,不见半点星光,整个大地似是陷入了沉睡,四野一片静谧。
“喀喇。”
窗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床上仰躺着的人一个激灵翻身坐起,颤抖着声音低声问:“谁?”
无人应答,只有窗棂上隐约晃动着树影,似是张牙舞爪的恶鬼,不断摇曳。
阿赤双眼渐渐空洞,不知想到了什么,周身一阵战栗,扯了身边的被子将自己兜头盖脸紧紧裹住。
等了片刻,不见动静,他才悄然探出头,用衣袖胡乱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长舒了口气,刚想重新躺下,“喀喇”又一声响起。
“谁?”阿赤死死盯着窗子上映出的半截黑影,强装镇定地抬高了声音,捏着被角的手却止不住颤抖,“少在那装神弄鬼吓人,有本事出来跟大爷过几招。””
“师兄,是我。”窗外响起男子压低的声音。
“非野?”阿赤目光一亮,霍地起身,光着脚一瘸一拐走到门边,试探着低声问。
“师兄,你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么?”窗上人影不见,非野贴着门缝声音压得极低。
房门才开了一半,非野瘦小的身子挤进来,随即反手将门关上。
“师弟,你是来救我的么?”阿赤一把拉住非野的手臂,急急道,“你带师兄离开这里吧,他们迟早会弄死我的。”
黑暗中,非野双眼闪过一抹复杂:“师兄,别乱说,只要你不承认,他们也拿你没办法,再忍忍。”
“忍?你让我如何忍得下去?”阿赤颓然松手,抱着脑袋蹲下,“往生阁就是人间地狱,死不了也会疯掉,我真的受不了了。”
阿赤跪倒在地上紧紧抱住非野的小腿:“师弟,师兄求你了,带我走吧,如今九公主得皇上器重,只有她能护我周全。”
“师兄,先起来,有话慢慢说。”非野心有疑惑,欲伸手拉他起来。
虽不知这往生阁是何所在,能将师兄吓成如此模样的怕不是什么好地方。
“轰隆隆——”电光一闪而过,照亮了整个屋子,非野正寻思间,阿赤红肿如猪头般淌着浓水的脸忽地放大在眼前,他不由“啊”地一声惊呼,似是见了鬼般甩开手,踉跄着退后几步,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粗气。
“师,师弟。”阿赤跌坐在地上,凄然出声,“很吓人,是不是?这还不算什么?比那死女人更狠毒的是阴修老鬼,他就是个恶魔,让你想死都不能。”
“呕。”想起往生阁的种种,阿赤忽觉胃里一阵翻腾,酸臭腐朽的味道弥散开来,非野不由蹙眉捂住了口鼻。
阴修是何人?以往怎么从未听说过?是那个一身黑袍的怪人么?
“轰隆隆——”又是一道闪电,雨点敲打窗棂。
非野叹了口气,强忍恶心上前,扶起狂吐不止的阿赤:“师兄,并非师弟不想带你离开,我家主子如今正在紧要关头,不能有丝毫偏差,你安心去吧,日后师弟定然不会忘了你的。”
黑暗中银光一闪,将阿赤没来得及出口的话截在唇边,指尖还未触到自己的脖颈,便无力地垂下,用尽最后一口气只吐出一字——“你”。
“对不住了,师兄,我也不想这样,怨只怨你太笨。”非野手一松,阿赤身子似烂泥般软倒在地。
恰在此时,房门忽地开了,灌入一股夹着水气的冷风,台阶下,赫然站着一高一低两道黑影。
细雨斜飞,片片雪花如柳絮般洋洋洒洒飘洒,官道上一辆墨蓝色马车缓缓而来,车轮嘎吱嘎吱,溅起一片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