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幕幕在梦境中闪过,男人的身形令人瞧不真切。
“烛旭?”
少女轻唤出声。
男人只是远远的站着,他的轮廓一点一点湮没在黑暗中,光明离他而去。
一声似有似无的叹息不知从何而来。
“我要是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杜若醒来的时候,是在恒熙宗第三峰她自己的床上。
入眼是她熟悉的浅黄色杜若花床帘,空气中隐隐带着蔷薇的香气。窗外一丝云雾夹杂了些微凉之意,一只蝴蝶轻轻落在蔷薇花墙上振了下翅。
这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她的五感似乎更为通透了。
“师姐醒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她缓缓偏过头。
熟悉的同门一个一个围上来。
谢雨薇,柳征,狸狸,还有黎泽。
“唔……”
杜若从床上坐起身,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噬心殿门外那头痛欲裂四肢灼痛的感觉,现在怎么……好了?
不仅好了,好像手脚还更轻盈了?
“我睡了多久?”她看向黎泽。
“今日是第五日了。”
“第五日?”杜若声线提高了些,“这次恢复的这么快?”
她明明记得,当时内伤未愈,不调灵力还好,一用灵力那灵脉就跟着火了似的烧着疼。再加上灵力超支用划疆,都快被榨干了。
结果五日就好利索了?
她试着感受体内灵力,发现灵脉中纯净透彻,灵力充沛的游走在里面,十分轻盈顺畅。
看着杜若一脸懵的样子,谢雨薇点点她脑袋,调侃道:“别傻了,你飞升了。”
杜若:“……”
杜若:“啊?”
我飞升了?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她赶紧摸摸自己身上,再给自己号个脉。
也没被雷劈过的痕迹啊?
柳征噗嗤一声笑出来,拉住她手腕:“别摸了,你好好的,连根头发丝都没少。”
“不是,等下。”杜若捂住脑袋,“让我捋捋……”
“我们在噬心殿被困了,烛旭和烛暄他们神仙打架,然后……”
她语气一顿,屋中气氛也顿时沉了下来。
“师父死了。”
她讷讷开口。
众人沉默良久,黎泽轻轻开口说:“是,三师叔他……羽化了。”
杜若蜷起身子抱住膝盖,声音闷闷的问:“……然后呢?”
“然后你的雷劫到了,我们都以为你……但烛少君他……”黎泽语气有一丝迟疑,但还是继续说:“他似乎是有什么办法,替你将雷劫受了。”
回想起烛旭出来时的样子,显而易见那天雷都落在了他身上,杜若被保护的好好的,一点都没伤到。
杜若蓦的睁大眼睛:“他替我受了?”
她心中乱了片刻,忽然想起什么,伸出右手试着用夫妻契印的灵力流转方式催动。
没有反应,不是夫妻契印。
难道又是神族的金手指?那这也太逆天了吧!
杜若甩甩头,脑中忽然又冒出一个不太可能的想法。
她定了定心神,手中灵力流过。
登时,一个金色契印浮现在她掌心。
灵兽契印!
杜若心头大震,脑海中思绪翻涌。
如此一来,一切都能解释的通了!
为什么她总是能感受到烛旭的方位,为什么能看到他的神力汇集在后颈,为什么他能替自己受天雷,以及为什么……总是能感受到他就在身边却找不到人。
那是因为他在灵兽契印形成的空间里!
这契印是什么时候结的?理由呢?
最重要的是,烛旭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想到这里,她再也坐不住,掀开被子赤着脚就跳下床往外奔去。
“哎——师姐你去哪!”狸狸忍不住想追上,却被柳征拽住了。
黎泽看着女子御风匆匆离开的背影,苦涩的笑了笑。
“她去找烛旭了。”
杜若一路御风疾行,心中感慨果然飞升了就是不一样,御风都不需要用灵力了。
她能感应到烛旭现在在南方,应该是被带回了南海。
心中复杂的情绪叫嚣着,催促着她快一些,再快一些。
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烛旭。
从恒熙宗到南海,御风最快也得一日一夜时间。
杜若硬生生把这段路缩短到了六个时辰,所有灵力都用来提速了,连隔风屏障都没用,头发被吹成了鸡窝。
她跌跌撞撞闯进南海龙宫,也顾不上会不会被当成入侵者,栽着脑袋往烛旭的小院跑。
也不知为何,进南海龙宫并没有遭到守卫阻拦,甚至有的侍女远远看见她还贴心的给她行礼让路。
杜若心中焦急,也没仔细听她们说的什么。
烛晴刚给烛旭喂了些水,一转头就看到杜若狼狈的扑到门口。
“烛旭!”
少女顾不上同烛晴寒暄,匆匆来到床边搭上男人的脉腕。
还好,伤重但好歹性命无忧。
他是神族不死之身,受再重的伤都能自愈。
杜若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然后才转过身小声唤了句晴晴姐。
烛晴上下打量她一番,难得一见的露出一抹嫌弃之色。
眼前女子还穿着睡衣,光着脚丫子,蓬头垢面跟个小乞丐似的。
一点没有南海少女君的体面。
她放下手中贝壳碗,拉过杜若打个响指,给她换了身烟紫色衣裙,发髻也简单绾了一下。
算是有个人样了。
杜若低头看了一眼衣服,面上闪过一丝尴尬。
看烛晴在桌边坐下,她也赶紧拉开凳子坐在一旁。
“晴晴姐……”她斟酌着问,“烛暄他……”
烛晴垂眸:“他死了。”
杜若倒吸一口凉气:“你们神族不是……”
不死之身吗?
烛晴眼圈微不可见的红了红,语气带着一丝沉重。
“神族是不死,但每个神族都有命门。只要命门受到致命创伤,就会陨落。”
“命门?”杜若语气猛地提高。
不知为何,她突然联想到烛旭后颈的神力汇集处。
难道那就是烛旭的命门?
“那晴晴姐……你知道他的命门在哪吗?”杜若小心翼翼的开口。
烛晴摇头:“我们的命门只有自己知晓。”
“爹娘亲姐都不知道?”
“是。”
杜若心绪复杂,却莫名的更加怀疑烛旭的命门就在后颈。
因为他从来不允许别人碰自己后颈,连白霖想同他勾肩搭背都会被他打落手臂。
见杜若一直低着头心绪不宁的样子,烛晴忽然开口:“你若是有空,同我爹聊聊吧。”
杜若疑惑抬眼。
“阿暄陨落之后,他就一直把自己锁在阿暄以前的屋子里。”烛晴淡淡抿了口茶,“你……同阿暄接触的多一些,或许你们聊聊,能让他看明白一些事。”
……
杜若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烛暄曾经住过的小院,在屋门前徘徊良久。
烛犀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她直觉上害怕和这人独处。
在第十二次鼓起勇气失败之后,屋门自己打开了。
杜若硬生生控制住了想跑的动作。
“别在外面转了,进来吧。”
烛犀冷冽的声音传来,仍然和以前一样,能冻死人。
杜若深呼吸两次,压住狂跳的心脏,这才抬腿踏进屋门。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珊瑚桌,贝壳床,还有许多沉水木做的置物架,上面摆着许多稀奇的木雕。
杜若的目光一下子就被这些木雕吸引过去。
“很好看吗?”烛犀冷冷开口。
“好……好看,很有新意。”杜若硬着头皮答。
“有新意?都是些玩物丧志的东西罢了。”
杜若一噎,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先闭上嘴。
烛犀坐在角落的阴影里,眼睛直直看着窗外,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很多,头发也白了一些。
杜若拘谨的来到他面前行了礼,看烛犀没什么回应,便大着胆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你来这做什么?”烛犀问她。
杜若抿了抿唇,开口道:“晴晴姐担心龙君,让我过来看看。”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正当杜若绞尽脑汁思考应该说点什么的时候,烛犀忽然开口了。
“听说一百年前你被烛暄抓走囚禁过?”
杜若浑身一激灵,不太明白这龙君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劝她逝者已矣,不要再怪罪烛暄?
烛犀冷漠的眼神扫过对面女子的脸,似是猜到了她内心所想,添上一句:“我只是想知道他当时做了什么,为何要这样。你有何想法直言便是。”
“龙君如此说的话,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杜若吞吞口水,在心中组织一番语言,才谨慎开口。
“当年之事,我后来记忆有失,实在是不记得。后来在噬心殿我才完全想起来。”
“当时我应该是恨他的,恨他把我的所有希望打破,恨他用侵染之力折磨我。后来我失了情魄,对那段记忆失去了感情。”
“也许正是因为没了强烈的感情起伏做掩饰,才能让我以旁观者的身份重新审视烛暄当时的态度。”
烛犀转过头看着她:“审视的结果?”
“我觉得,他在试图自救。”
屋内气场骤变,温度仿佛猛地跌到冰点。
杜若眼看着烛犀将手下桌角捏了个粉碎,小心脏不自觉的颤了颤,十分担心下一个被捏碎的是她的天灵盖。
好在烛犀只是一瞬间的失控,很快就平静下来。
“此话怎讲?”
杜若咬咬牙继续:“我能感觉到,他逼迫我侵染失控失败的时候,是有些……愉悦的?”
“他好像,一边疯狂给我施加压力,一边不希望我妥协。”
“也许是同为暗元素的原因吧……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被侵染之力拖着下沉,挣扎却不得解脱。”
这些也是她在目睹了王荣耀入魔以后才意识到的。
因为她发现,王荣耀被引导着入魔,烛暄似乎并不高兴。后来她假意失控捅烛旭一刀的时候,烛暄甚至非常愤怒。
那是一种,失望至极的愤怒。
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他就彻底被侵染之力吞没了。
杜若轻轻低下头。
“我也是这两日在梦中重新回忆了一遍与他们兄弟相处时的情形才后知后觉,他想从我身上汲取力量,一种名叫‘希望’的力量。只要我不被侵染之力吞噬,他就能看到自己挣脱出来的希望。”
“您先前说过,四国大印下封印的是凶兽猰貐,但我觉得您并不担心烛暄会把它放出来。因为您很清楚的知道他不会。”
“您太相信他的良知,所以对他的呼救选择了视而不见。所有人都觉得他能战胜侵染之力,所以谁都没有伸手拉他一把。”
感受到烛犀的身体开始有些颤抖,杜若惊觉自己似乎说的有些过火,连忙补救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感觉……您刚才不是说有什么想法直言来着……”
她惊恐的看着面前珊瑚桌,生怕下一秒就被捏碎成渣了。
好在烛犀并没有对这可怜的桌子动手,他只是闭上眼转头对着窗外,令人看不清表情。
杜若有眼力见的站起身理了理裙摆:“那晚辈就先告退了,龙君……保重身体。”
她走到屋门口又看了一眼架子上的木雕,忍不住又多嘴一句:“您口口声声说这是玩物丧志的东西,不还是擦得干干净净摆在这里了?”
说完不等烛犀有什么反应,便一溜烟的窜出来了。
“还好还好……”杜若抱着脑袋疯狂往烛旭的小院跑,“天灵盖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