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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狼狈的一路往前逃,穿过一片枯枝树林时衣服被划破许多口子,身上也见了血。

但她似乎毫无感觉,只是浑浑噩噩的想着快些,再快些。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大脑已经完全空白,只剩下肌肉记忆驱使她踉跄前行。

空气中传来微弱的灵力波动,一个背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她努力睁大眼睛想瞧清楚那人是谁,无奈识海中又一波黑暗袭来,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离。她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再后来,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入目一片漆黑,没有一丝光亮。仿佛被遗落在黑暗之渊,无人知晓。

她能感受到自己坐在墙角,贴着冰冷的墙壁。也能听到水珠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

她哑着嗓子开口叫喊,回应她的只有层层叠叠的回音。

这里设有限制结界,她完全无法调动灵力,想从空间中取些照明之物都做不到。

黑暗仿佛凝聚成了实体向少女压来,她的识海在这恐怖巨物的压力下挣扎,扭曲。

呼吸越来越艰难,她仿佛被拖入海底,被黑暗和寒冷包裹,强大的压力使她完全喘不上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第多少次失去意识后,这间暗牢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光亮照进黑暗的牢房,少女眼眸刺痛,下意识的抬手挡住眼睛。

还是那个树林中的男人,他逆光站在门前,看不清脸。

紫衣在光明和黑暗的交叠处,令人分不清那究竟是紫色还是墨色。

“恨吗?”男人淡淡开口,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

“恨……什么?”杜若喉头如烈火灼烧,每说一个字都十分艰难。

男人轻轻歪了歪头,似是疑惑道:“你只是个容器而已,他从来都没在乎过你。”

“你,不恨他吗?”

杜若苦笑一声,微不可闻的说:“有什么可恨的呢……”

这段时间她也试着想过恨,想着报复。

但每当她闭上眼,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幼时与夜如渊的初见。

她在路边捡到一只脏饼,正狼吞虎咽之时,男人干净修长的手指托着一个精致的桂花糕递在她的面前。

“别吃那个了,脏。”

男人眉眼生得凌厉,叫人望而生畏。而此时,他正笑着看向路边脏兮兮的乞儿。

这一瞬间,小女孩眼中便只剩下这雪山上的春风般的面容。

有什么可恨的呢?

这一百年的美好时光,就像是偷来的。

她因那个女子才能窃取到这般生活,有师父疼爱,有师兄师姐照顾,还有什么可恨的呢?

事到如今,她终于明白夜如渊平日里为何总是说,若若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高高兴兴的就好。

是啊,因为她要替那个女子去死。

所以夜如渊希望她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快乐一点,再快乐一点,这样或许才能减轻一丝内心的愧疚之意。

杜若眼睛干涩,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我不恨他,不恨。”她轻轻说。

暗牢中的气氛似乎凝了凝,她能察觉到男人的心绪发生了轻微的变化。

“这个答案,我不满意。”男人的声音更冷冽了些,“等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

牢门关上,室内重归黑暗,仿佛天神收回了他的恩赐。

杜若用尽所有的力气扑向牢门,失声嘶吼:“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没有人回应,她又被打入了无尽深渊。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被困了多久,只记得那男人又出现过两次,每次都站在耀眼的光亮中,让人完全看不清他的样貌。

“他对你所有的好都是有目的的,他只是为了让他的心上人能回来。”

“你火属性最强,但他让你修润下灵力,那是因为孟清若就是水系修士!”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喜欢你跳舞吗?因为孟清若不会!”

“你就是个替身,一个容器,你还卑微的爱着他,你在他眼里就是个阿猫阿狗,只会摇尾乞怜!”

“你以为乾生阵法他自己就能完成吗?凝元难道就没有默许?你那大师兄难道就真的不知情?”

“你失踪这么久,为什么没人来找你?”

听到这里,杜若的身躯猛地一震。

她真的慌了。

在这里关了这么久,她每天都在安慰自己,师兄会来救她,宗门不会不管她。

但是这么久了,没有人来找她,她还在这里。

绝望铺天盖地而来,将少女娇小的身躯完全淹没。

她终于忍不住,埋首痛苦出声。

“你应该恨,你要杀了他,你可以的。”

男人的声音恶魔般萦绕在她耳边,她咬紧牙关,捂住耳朵。

灵脉中涌上不知名的力量,顺着四肢百骸疯狂游走,冲进她的识海,叫嚣着试图吞噬她的一切理智。

暗元素侵染之力,已成。

男人眼神复杂的看着角落里无助的少女,转身出了暗牢。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再出现过。

杜若独自在暗牢中被侵染之力折磨着,生不如死。

她试过撞墙,试过咬舌,但每次都会被救回来,再睁开眼时又是无边的黑暗。

脑中一直有一个声音不知疲惫的重复着。

“杀了夜如渊,杀了黎泽,恒熙宗上下都不是什么好人,杀了他们……”

“不——”

一口鲜血喷出,杜若无力的靠在墙上。

她撑不住了。

没想到她最终要孤零零的死在这无人知晓的深渊。

牢门缓缓打开,光线一丝一丝照进来,照到她的脚边。

杜若垂着头,没有力气也不想再抬头了。

一双紫金翘头靴进入她的视野,男人踩着金色光影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身子。

这是两人第一次距离如此之近,杜若也终于看清了他的面容。

烛旭。

他的眼神中带着探究,眉头拧在一处,似乎在考虑如何处理面前这半死不活的人。

杜若眯着眼,目光从他的脸转移到腰间,那里别着一把精致的匕首。

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扑上前拔出那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自己心口。

烛旭大惊,抬手击落她的手臂,阻止她将匕首插的更深的动作。

即使这样,少女胸前也已是一片鲜红。

“杀了我,你杀了我吧……”

杜若哀求的看着他。

烛旭捏着她的手腕,眼神中蓄满了风暴。

“你不能死。”他冷冰冰的说,“如果你真的想不开,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站起身,毫不怜香惜玉的将杜若从地上拽起来,拖着往外走。

杜若根本站不稳,只能被他拖布袋似的拎出了暗牢。

外面乱七八糟,好似被暴风席卷过一般,几乎没有什么完整的物件了。

烛旭带着女子一路御风来到一条河边,指着河水不带任何感情的说:“这是忘川,喝了这里的水就能忘掉所有感情。”

“因爱才会生恨,无爱者世间万物皆不可伤之。”

他把女子往前一推:“去吧。”

杜若腿脚一软,险些栽到地上去。

她摇摇晃晃的走向河边,望着覆满荧光的河水,唇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平静温和的河面散发着摄人心弦的诱惑力,仿佛在引诱行路之人来这喝上一碗忘情之水。

忘川河畔常年极寒,冷风吹起她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袖,寒意似是要钻进人皮肉中去。

点点凉意落在杜若面颊,她似有所感的抬起头。

下雪了。

莹白的雪花一片一片落下来,落在她掌心,融化成水。

她忽然张开双臂大笑起来,笑到眼角都有些湿意。

烛旭抱肘远远看着状似疯疯癫癫的少女,眼中闪过些不耐。

“谢谢你。”

少女转过身面向他,没来由的道了声谢。

“我给你跳支舞吧,我练了很久的,以后可能……也没有机会再跳了。”

她不等男人回应,原地转了一圈,换上了那件云霞纱舞衣。

云霞纱,状如其名,如傍晚之云霞。红色衣料中透出点点金色,与波光粼粼的忘川水面辉映着,恍如梦境中永远无法触及到的美好事物。

没有乐声,没有预想中的那个观众。

少女火红的裙摆,在漫天飞雪中绽放成花。

海棠醉日,一曲倾慕爱意之舞。舞者心死,这舞便再也没了以前那般温婉的感情流露,取而代之的是决然与别离。

烛旭静静地看着河边女子的舞姿,竟有了那么有一瞬间的恍惚。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恍惚,女子就已经冲到河边一跃而下。

红纱落在雪地,如鲜血一般刺眼。

河水猛地沸腾起来,河中之灵瞬间暴起,密密麻麻的围上落水之人,争夺啃食她的魂魄。

众人皆知忘川之水可以忘情,但那只是河中之灵为了吸引猎物而抛出的诱饵罢了。

它们真正的目的,是将取水之人拖入河中,享用魂魄。

但凡被拖下水之人,魂飞魄散,自此在这世间消失的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