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用我的身体换魂的女子,是谁啊?”
清澈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杜若乖乖巧巧的站在门口,周身气场平静,没有任何激烈的情感表露。
见众人或同情或怜悯的眼光看过来,她眨眨眼,似是有些不解。
“若若···”
夜如渊在听到少女的声音时,心中才真正的慌乱起来。
他艰难的转过身面向女子,神色复杂。
杜若轻巧的越过门槛,来到夜如渊面前。她先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烛旭,见他没有什么动作,才十分生疏的行了个弟子礼。
“见···见过师父。”
看着少女的动作,夜如渊心中翻涌起酸涩。
两人师徒百余年,除了入门拜师那天,这还是杜若第一次向他行礼。
杜若行了礼,又好奇道:“所以师父,那个人是谁?”
殿中气氛有些沉重,杜若吞了吞口水,尴尬的看了四周一眼。
“我没有想报复的意思,就是单纯的好奇一下。能让师父魂牵梦萦,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想救的女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若若···你不必如此强颜欢笑。”
黎泽心痛的眼神看过来,把杜若看的莫名其妙。
“我没有强颜欢笑啊?”杜若挠挠头,“你们为什么都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此时殿中最为震惊的,就是夜如渊。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换魂时,少女痛苦绝望的眼神。
那是所有信仰崩塌,从一开始的不可置信到最后的心灰意冷,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孩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他了。
而如今少女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无爱无恨,不带任何的感情。
他幻想过很多次师徒再次相逢的场景,这些场景全部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少女剑锋所向,杀他报仇。
现在对上这样平静的眸子,夜如渊突然觉得,有些东西开始变得脱离掌控了。
黎泽忍不住上前两步拉住了她的手腕,杜若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没事师兄,反正当时也没成功嘛。”
这么说着,杜若第三次问:“谁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让我知道这个女子是谁吗?”
终于有人开口答她,是秇颖。
“上阳宗前任宗主之妹,孟清若。”
王荣耀下巴险些掉到地上:“就是那个···路边随便捡男人回来差点灭门的那个虐文女主?”
所有人转过头来看他,王荣耀连忙捂住嘴。
杜若回忆一番,想起关于此人的信息。
上阳宗创立之初,就是这个孟清若从外面捡回来了一个妖修,结果这个妖修抢刚铸好的镇山神器,杀孟清若的兄长,孟家险些灭门。
最后···
最后好像孟清若和这个妖修同归于尽了。
少女神色古怪,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黎泽担心的盯着她,生怕她情绪失控做出什么傻事来。
但杜若此时居然在想,如果当年真的成功了,孟止语岂不是要喊我姑姑?
也不知道那个小古板会是个什么反应。
烛旭一看这丫头的神情就知道她又跑毛了,无可奈何的一把将她拖到身后,开始向凝元发难。
“宗主,现在事态明了,你们恒熙宗是不是要给个说法?”
凝元面色沉重的对夜如渊说:“师弟,你可当真对若若用了乾生阵?”
“是。”夜如渊直言不讳。
“所以,你收若若为徒,就是为了给孟清若寻一个合适的身体,便于日后偷天换日?”
“是。”
凝元闭上眼,不知该以什么表情来面对他这个三师弟。
“等下,”王荣耀举手,“为什么啊?为什么要用大佬的身体?孟清若不是死了吗?”
“清若是死了。”夜如渊缓缓解释,“她在与那恶妖同归于尽时,就该魂飞魄散了。”
“我拼尽全力保留了她的一丝魂魄送入轮回,但她身背太多的业障,每一世都活不过十八岁。”
“我找了她很久,每次等我赶到时,她都已经凄惨死去。我不想再让她受这般苦楚但一直寻不到任何办法。直到有一天我在路边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是暗属性,且有飞升的机缘。”
所有人的眼光齐刷刷看向杜若,杜若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不该礼貌的笑一笑。
秇颖若有所思的看着王荣耀:“暗属性确实最容易在魂魄上做手脚。”
王荣耀被盯得一阵心虚,赶紧往杜若身旁凑了凑。
“所以你就收若若为徒,让她修水系灵力就是为了日后孟清若的魂魄换进来后更有利于修炼,因为孟清若就是主修水系灵力的。”黎泽五指成拳,捏的指尖发白。
夜如渊缓缓点头:“我尽力想补偿她,想让她在···有限的日子里每天都是快乐的···”
“你知不知道,若若每次宗门比试都是最后一名,她每天修行时有多难受?”
“她躲起来哭,然后再笑着出来装作不在乎,你这个师父当真一点都不在乎她的感受吗!”
黎泽情绪激动起来,几乎咆哮着出声。
“她因为体内属性相冲,沾不得任何热性食物,时常流鼻血到昏厥,你看在眼里就一点都不心疼吗?”
“哎——”烛旭忽然伸手打断了他的质问,转向夜如渊:“我刚见到若若的时候,她体内寒热严重失衡,有常年被极寒药物强行压制过的痕迹,剑仙给个解释?”
此言一出,又是一个重磅炸弹。
在场都是有些年岁的人,就算不通医理,也都知道如果一个女子常年用极寒的药物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怪不得···”
黎泽喃喃出声。
怪不得若若每次月事都能痛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
怪不得她时而极其畏寒,时而又比常人怕热。
原来竟是这样。
狸狸已经红了眼眶,小步往杜若身旁靠过来,抱住了她的一只胳膊。
谢雨薇也面色凝重的揽住她的肩膀。
“最后呢?”杜若的声音很轻,似乎没有什么波澜。
“最后为什么失败了?”
她说着,转头看向了烛旭。
烛旭冲她摊开手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
夜如渊语气一顿,似是自嘲道:“术法不精,未曾领悟乾生阵法要领,失败了。”
杜若心有疑问,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正欲追问却被夜如渊突然的话语打断了。
“我自知逆天改命有违天道,受百年业火加身无怨无悔。如今事情被公之于众,愿受任何惩戒。”
殿中静悄悄的,连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到。
小辈们都不敢开口,唯一比夜如渊辈分高的宗主一直沉默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凝元似是终于做出了决定,肃然开口:“三师弟,恒熙宗规矩,弟子首先是宗门的弟子,其次才是你的徒弟。”
“我明白。我做出此等错事,任凭掌门处置。”
凝元心中唉声叹气,连连懊悔自己怎么没有早些发现师弟身上的端倪,结果让他行差踏错至如此地步,一身修为被业火灼成这样不说,还连带杜若遭这么一茬罪。
他左思右想,找不到什么补救的方法,只能看向杜若。
“若若,你身为受害者,你怎么想?”
黎泽当即上前一步焦急道:“师父!”
他深知杜若的心性,若是问了她,她必定会说自己没事,而后替夜如渊求情。
凝元抬手制止了黎泽接下来的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人群中心的少女。
杜若垂眸思索一阵,正准备开口,就听到身旁烛旭阴阳怪气道:“你们长老做的错事,还要在这里问受害者?乾生阵构造复杂,设阵需要的东西极多,我就不信他一个人真能悄无声息的把这个阵法搞出来,你们统统都完全不知情?”
烛旭开口,杜若就安心的闭上嘴了。
她其实内心也一直忐忑。
她虽然没有当年离开宗门时的记忆,但直觉告诉她这里有可能存在潜在的危险。
她不敢确定,这整件事的背后有没有宗主的默认,有没有其他长老的助力。
这也是她迟迟不愿意回来的原因。
事情尚在迷雾中时,回避是最保本的选择。
凝元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这时夜如渊开口了。
“此事有违天道,若是让掌门师兄知道,必定出手阻拦。我为了不横生枝节,没有动用恒熙宗的任何资源。阵法设在距离恒熙宗千里之外的九离山,任何灵力波动都传不回这里。”
他看向杜若:“所以你的师伯师叔们,都不知情。”
杜若却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九离山?”
夜如渊点头:“那时它还是一座荒山,后来才改叫九离山。”
杜若突然想起曾经被烛暄的传送阵莫名其妙送到九离山时的经历。
那她看到的···就是刚从阵法中逃脱出来一路的景象!
“你说是就是?”烛旭冷笑一声,正准备继续输出,杜若却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子。
少女沉声道:“是九离山,阵法确实在那。”
如此一来,恒熙宗其他人不知情倒是真的有可能。
凝元斟酌着说:“夜如渊已受了百年的业火,这是来自天道的惩戒。作为长老,他逆天而行,根据门规要革去长老之位,入思过崖禁闭十年。”
下面又是一片寂静。
凝元看向杜若:“若若,他如此行径,已经不配为你的师尊。如果你愿意,可改入我座下。”
杜若咬着嘴唇纠结良久,开口道:“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他是利用我不假,但若是没有他带我进宗门,我或许还不知在哪个街头流浪。”
她上前一步,对凝元行一礼:“师父已受了业火之刑,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