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夜市回宫的一路上，杜若都很沉默。那新买的桂花米酒也没喝两口，全都剩下了。
黎泽十分担忧的看着身旁女子，不知发生了什么。
刚才他在排队买米酒时，忽的感觉到杜若这边的灵力场发生了变化，好像产生了一个旋涡一般。
这股力量非常陌生，又让人望而生畏。
不过就那一瞬，便恢复了原样，连让他深究查探的时间都没给。
思及此处，黎泽又担心起来。
“若若，”他斟酌着问，“方才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杜若的眼光看过来，黎泽忙又解释：“师兄不是想打听你们女儿家的小秘密，而是刚才你们附近的灵力场有变，且现在看你心情又不太好，这才多嘴问这一句。”
他语气有些焦急，继续补充：“若是你觉得受到了冒犯，或是不想说，那师兄就不问了。”
杜若张了张嘴。
黎泽：“我的意思是，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或难解的问题，可以告诉我。”
还没想好怎么解释的杜若：“······”
妥了，不用想理由了，但良心有点痛。
她的手腕被握着，低头默默的跟在黎泽身后。
“师兄。”
少女沉闷的声音传来，黎泽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一眼。
“怎么了？”
杜若乱七八糟的絮叨：“你说，如果一个在海上孤舟漂泊的人，他···努力的活着只为了上岸，他看到远处有若隐若现的···希望，但与他同船的同伴知道那只是海市蜃楼···他永远都回不去了···”
一段话说的断断续续毫无逻辑，黎泽却停下脚步仔细倾听着。
“那师兄觉得，他的同伴···应不应该告诉他？”
“他为何想上岸？”
“因为岸上有他珍视的一切，有最牵挂的人，但现在···那个人也不在了。”
杜若用脚在地上来回碾着碎石子，浑身上下散发着浓郁的纠结和郁闷之感。
黎泽思索片刻，郑重开口。
“亲手撕碎别人的希望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同伴。”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我一直认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切因果皆有头尾。”
“这件事如果是真实存在的，那他一定有一天会知道···只要他还活着。”
“所以你就要权衡清楚，这件事是从你口中得知对他的伤害最低，还是···让他从其他渠道知晓受到的伤害最低。”
杜若心中堵的厉害，她不自觉的上前一步，将额头抵在黎泽的肩膀。
两人谁都没说话，黑暗的地道中只有豆大的烛火孤独的燃烧着。
不知过了多久，杜若抬起头，语气轻快了许多。
“没事，师兄，我们走吧。”
她想明白了。
这件事最终还是要告诉王荣耀的，不论如何他都有权利知晓亲人的生死。
但什么时候说，该怎么说，还是要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一想到王荣耀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杜若心中就十分不忍。
也不知道这孩子知道了这件事后会怎么样…
两人回到长华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宫中四处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一两声蟋蟀鸣叫。
黎泽将她送到房门口，两人互道了晚安。
月明星稀，万籁寂静。
杜若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
前往恒熙宗“交流学习”的十个人很快就选出来了。
皇室子弟中除了宁覃宁随之外，还有一个九公主宁浅。
宁浅是诸位公主中长相最为出众的一个，此次被安排进队伍里，很难不让人怀疑黎帝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其余几人基本都是文试武试选出来的楚翘。
杨钧在队伍其中不让人意外，但被他险些挑断脚筋的黑衣少年居然也在，这就让人很意外了。
杜若简单打听一番才知道，这黑衣少年名为墨淮，武试受伤后转去参加了文试，直接拿下了第三名。
这就非常牛逼了。
丰鼎云和谢雨薇带着几个弟子驾了飞舟亲自来接，顺便和秇颖换了班。
他留在宫中，让秇颖带着这群孩子回宗门。
原因很简单，丰鼎云性子太直了，又重视规矩。这十个人想来就不会老老实实的呆着，要是让他在宗门，结局只有两个。
要么他被气死，要么这十个人被他折腾死。
黎泽本以为杜若不会回宗门，已经做好了在宫里陪她的准备。
但没想到她一反常态，居然轻轻松松的就答应一起回了。
杜若回宗门，王荣耀自然也要跟着回。人呼啦啦的全都走完，愣是一个都没给丰鼎云剩下。
站在飞舟上看着逐渐远去的黎国皇城，杜若心头思绪万千。
“大佬，”王荣耀凑过来，趴在栏杆上观望着下方风景，随意开口道：“愿意回宗门了？不担心以后原主回来该怎么办了？”
杜若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委婉道：“原主···死了，现在我就是她。”
要是让王荣耀知道她本就是这里的人，只怕两人之间要产生隔阂，那就更难和他开口说现代的事情了。
王荣耀惊讶的看了她一眼，笑道：“你可算是想明白了，先前就觉得你想太多，总是顾虑这个顾虑那个的，多累。”
“你是说我庸人自扰？”杜若挑眉。
“那可不敢，”王荣耀连连摆手：“就是觉得你比我想的多，我的想法就很简单，能量守恒嘛。我来了原主肯定不会凭空消失，他没准也在哪经历什么新的人生。那既然这样，我不如开开心心的玩我自己的。”
“你看这里能修仙能御剑的，还是全真体验，多好玩啊！”
杜若眼神复杂的看着身旁男人的侧脸。
“更何况，像你说的那样，如果原主回来的话···”王荣耀话锋一转，开始了没心没肺的笑。
“她回来的时候你肯定已经走了呀，你玩得开心就好，还管他们作甚？”
“反正我们都是要回去的，到时候这个世界怎么样，都与我们无关。”
王荣耀伸开双臂，任由风吹开他的衣袖。
杜若好似受了当头一棒，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她一直以为王荣耀是个乐观开朗的人，但直到今日她才明白，这所谓的“乐观”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上的。
王荣耀从来没有将这个世界的人看作与他平等的生物，他就像进入了一个游戏副本一样，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当作了npc。看似每天傻呵呵的，其实就是不愿意动脑子罢了。
他一直都是旁观者，乐得看热闹而已。
“大佬，大佬？”
一只手在杜若眼前晃来晃去，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飞舟的速度不比御剑，一行人在路上走了两日才到恒熙宗的山门口。
看着隐藏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的仙山，众人眼中都是惊艳之色。
如今山路上弟子很少，显得宗门冷清了不少。
因为目前修真界和魔渊对峙，每个宗门几乎都抽走了三分之一的弟子。
恒熙宗宗主亲自上阵，亲传弟子中只带了黎泽和柳征二人。黎泽听到杜若的消息就撂下所有事情火急火燎的从魔渊门口跑回来，狸狸作为替补，便顶上了他的位置。
现在留在宗门的长老团中，只有三长老夜如渊和五长老秇颖。
而夜如渊从一百年前就开始闭关，直到现在都没有出来的意思。
秇颖双手叉腰站在山门前，大笑一声。
“这恒熙宗，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哈哈哈！”
身后十个凡人面面相觑，都在其他人的眼中看到了担忧之色。
我们真的···不是被拐卖了吗？
考虑到这批“交换生”不会御剑，秇颖便把离主峰最近的一个大院子分配给了他们。
一个院子里正好十个房间，一人一个不多不少。
这次情况特殊，各皇子公主世家子弟都没带随从，事事都得亲力亲为。
这院子虽说算是干净，但到底比不上皇宫，床铺被褥什么的都得他们自己整理。
九公主当场就不干了，站在门口死活不肯进，最后还是宁随给她收拾了屋子才算罢休。
黎泽作为掌门真传弟子，他的住处自然也在主峰。
但他却没回自己的住处，而是陪着杜若来到了第三峰。
自从踏上第三峰的小路，杜若就陷入了极长的沉默。
两人没有御剑，一步一步向着山上走去。
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一木，都是那么熟悉。
走过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穿过一片青葱的竹林，一个用蔷薇花矮墙围着的小院便出现在视野中。
杜若来到竹藤做成的门前，轻轻一推，尘封的回忆便向她掀开了一角。
她抚上院中树上的刻痕，笑了笑。
“师兄，这是你。”她指着高一些的那道刻痕，转头看向黎泽。
“这是我。”她的手向下移到另一道刻痕处摸了摸，然后背靠在树上抬头问：“我长高了吗？”
黎泽看着她几乎与刻痕无二的个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高了。”
杜若撇撇嘴：“一看就是在哄我。”
两人推开屋门，里面的所有摆设都和以前一模一样，连岁月留下的痕迹都没有。
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