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静了很多。
小段氏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震得众人都说不出话来。
她们到底听到了什么?
竟然都怼回去了?!
还一句一句,云阳伯府怎么送来,就怎么送回去。
这还是那位脸皮比纸都薄的诚意伯老夫人?
简直惊掉下巴!
恩荣伯老夫人也愣住了。
她就站在小段氏身边,被郑家两婆媳的话弄得直皱眉头,尤其是云阳伯老夫人开口,哪里有一点儿认错赔礼的态度?
她正琢磨着寻准机会插个话,替小段氏解围,哪里想到小段氏突然间就爆发了。
当然,话也不重,更没有得理不饶人,但毕竟是这位小段氏,与之前是一个天、一个地。
看看,不止是她,郑家两婆媳都语塞了。
相较于儿媳那张刷了白及浆子一般的脸,云阳伯老夫人则是憋红了一张脸。
“你……”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装了一辈子的贤良淑德,露出真面目了?”
小段氏的呼吸一滞。
而后,她感觉到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微微用上了些力气。
这是云嫣在鼓励她,不许她后退。
“不是在说你们郑琉的事情吗?”小段氏挺直后背,“你就是这么凶巴巴地教她,难怪教成了那个样子。
孩子生下来都是一张白纸,最后成了什么品行都要看家教。
好好一孩子,叫你们给教坏了。”
说话间,又是一辆马车到了。
许国公夫人才从车上下来,猛然间听了这么几句话,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她清楚小段氏在说云阳伯府,但架不住她自个儿脸上火辣辣的痛。
转头见婆母眼中冒火,她哪里还顾上自己,赶忙去稳住婆母情绪,轻言轻语、好声好气:“您别听她在那儿装腔作势,这是西宫门外,我们若是被她激得冲上去,那才是上了大当了!”
“我知道,”许国公老夫人却不收着声音,她就是想刺小段氏两句,“装得比谁都和善,心却比谁都黑,鸠占鹊巢,平白占了多少好处、还要听人夸。”
小段氏听见了,看了那两人一眼。
“祖母,”林云嫣低声道,“我们见好就收。”
已经够了。
以祖母的能耐,先前的那一番话已经很让林云嫣惊喜了。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就算祖母置气着想了三日,今日成果也足以让林云嫣替她竖起大拇指。
没看到所有人都听愣了吗?
那天慈宁宫里对话没有流传开去,除了许国公夫人,都是头一回看到小段氏绷着脸说不中听的话。
每一句都有理有据、实实在在。
林云嫣看出来了,祖母就适合说些实诚的真心话。
而许国公老夫人说的那些,句句戳了祖母的心窝,是她的心结。
想要解开,得之后好好与祖母谈一谈。
内侍由宫门出,引外命妇们进宫去。
许国公老夫人带着儿媳,大步往前走,经过小段氏身边时,她狠狠瞪了一眼。
小段氏遵循“见好就收”,没有理会。
直到在慈宁宫里行了礼,这才又依次出宫。
林云嫣扶着小段氏上了自家马车。
“您今儿那番话,说得真好,”林云嫣夸道,“别说云阳伯府,其他人也惊了,往后您再出去与她们打交道,没几个还会因为您好说话就欺负您。”
小段氏哭笑不得:“什么叫欺负我?怎么被你说得我个老太婆、成了个小可怜?”
“嘴长在她们脸上,您就是太在乎她们那些胡言乱语了,”林云嫣长叹一声,“您看许国公老夫人、云阳伯老夫人,但凡她们还念着一点儿脸皮,今儿都说不出那些话来。”
小段氏轻哼了声:“难道你希望祖母跟她们似的?”
“那也不用,”林云嫣看着小段氏,“过犹不及,还是恩荣伯老夫人活得明白。”
小段氏苦笑。
状况不一样而已。
回到府里,祖孙两人各自回去更衣。
没让小丫鬟插手,小段氏只让两位心腹嬷嬷替她整理。
“云嫣总说我太看重脸面,”小段氏叹道,“哪里是我,姐姐不也是?她要不在意那些脸面、闲话,她当初抬举古氏为姨娘做什么?我们两姐妹啊,都是一样的。”
阮嬷嬷宽解她道:“您这些年,从未亏待过他们任何。郡主是贵人,自是谁也不敢怠慢,但您对大姑娘一样很好,二老爷在世时,您对他也是看重的。”
小段氏道:“不敢不看重。”
她这个位子不好坐。
劳心了大半辈子,外头也不一定说她一声好,许国公老夫人口中的“鸠占鹊巢”其实是很多人的想法。
因为长房、大段氏所出的林玙没有儿子。
林玙与妻子沈蕴感情深厚,两人之间唯一的女儿就是林云嫣。
沈蕴离世后,林玙不愿续娶,身边也没有妾室通房,又哪里还会有孩子?
“我要是亲娘,我还能要求大郎续弦,可我不是,我是继母、是姨母……”小段氏无奈极了,“当初老伯爷还在时,我们三人闭门恳切谈过一回,大郎没有那心思,老伯爷都无所谓,我还能说什么?
都说我占了大便宜,大郎没有儿子,唯一的女儿是郡主,香饽饽一个,全家都跟着沾光。
等将来这诚意伯的爵位自然而然会给到云定,给到我的亲孙儿……”
忽然间,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难道不是便宜?”
小段氏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原是林云嫣来了。
她讪讪笑笑。
林云嫣打定主意与祖母好好谈谈,因而换了衣裳就过来了。
她没让丫鬟通传,径直进里头来了,倒是正好听见小段氏这番话。
“您就是想得太多,”林云嫣见小段氏收拾得都差不多了,便扶着她的手,引她去罗汉床上坐下,“我一直跟您说,别记挂那点儿面子。
外头说道什么,您又不能把他们的嘴缝上,那就多低头看看自己口袋里的好处。
好处拿到手里了,多开心的一件事儿啊,凭什么叫那些见不得别人好的狭隘人坏了您的情绪?
您待我们父女如何,您待大姐、二叔母如何,您待早亡的二叔父如何,我们都有眼睛、都有心,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们自家人,从没有人会因为您要得了好处就看低您。”
小段氏没有说话。
她的肩膀微微有些颤抖,布满皱纹的眼角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