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往上海方向狂奔。
沈清低头望着程稚文消沉的侧脸,问:“这次去了上海,以后还回永州吗?”
上海的租界对她来说,也是安全的,暂时躲在租界,应该没问题。
“回。”程稚文闭眼道,“我去见个人,事情处理好了就回永州,大哥的案子还得收尾。”
沈清意外。
不过想想也是,程稚武的案子未结,程家经历了这么大的事,程稚文一时难离开,也没错。
想起程稚武诡异的死状,她心有余悸道:“你大哥是被谋杀的吧……”
程稚文闻言,瞬间一脸的痛苦,唇角和眼角都微微抽搐着。
他无处发泄,忍到极限,抱住沈清的腰,脸埋向她的小腹,无声流泪。
就这么一路到了上海。
夜已深,黄埔江边灯火通明,十里洋场的夜生活才开始。
沈清随程稚文住入礼查饭店,放好皮箱,便到楼下西餐厅用餐。
切着盘子里的牛排,她安慰程稚文:“先吃饱,然后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好吗?”
“好。”
她把切好的小块牛排都叉到程稚文盘子里:“多吃些牛肉,有营养。你这几日都没怎么吃饭。”
程稚文抬头对她笑了下,正要说话,忽然脸色一变。
她就循着他的目光转过身。
在距离他们几米的另一张桌子后,坐着一位穿深蓝色西服、头戴黑色礼帽的中年男士。
他正对着程稚文笑。
沈清回过头,程稚文已是脸色大变地放下手中的刀叉,铺在腿上的餐巾随手往桌上一丢,起身朝那人走去。
那人立刻笑着起身,抬手揽住他的肩膀,他甩开,看得出对那人意见极大。
俩人一起往餐厅外走去。
沈清怕他出事,赶紧跟过去。
还未过拐角,就听程稚文压抑着怒气低吼道:“我已经决定将他送到美国,你为何还要派人暗杀他?”
暗杀?
沈清立刻就想到了程稚武的死,震惊得捂住嘴巴,再也不敢往前踏步。
她侧了侧身子,躲到拐角后。
一墙之外,程稚文还在和那人争执着:
“这是我的家事,你无权干涉!”
“这不是你的家事,这关乎所有兄弟的安危,这是一千条人命的事!”
“这只是你极端残暴的借口!明明有更好的办法!”
“什么更好的办法?难道你真的以为,把你哥哥送到美国,他就能闭嘴?如今中美通信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只要你哥哥想说,他一封信就能直接告到清廷!”
程稚文沉默了。
沈清怔在原地。
一股陌生的、她也分辨不清是什么的情绪,从脚底直窜脑仁。
心脏堵得慌,一路堵到喉咙。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抽丝剥茧。
程稚武是被暗杀的,且程稚文可能之前就知道暗杀计划、并且不同意杀程稚武。
程稚文为了程稚武不被杀,计划将他送往美国软禁。
可到底是做不了主,程稚武还是被暗杀了,这件事就发生在程家。
这是否说明,程家已经被这些卖国党盯上了?
不,更确切的说,是和程稚文在一起的人,都会被盯上!
一旦被怀疑可能泄露他们的计划,就会像程稚武那样被暗杀!
沈清越想越后怕。
因为她一直知道程稚文卖国党的身份!
这意味着——她的处境比自己想象中还危险!
“前些日子,有一位广州医生,给北洋大臣写了信,他在信中直言不讳地提出清王朝的弊端,劝说北洋大臣进行政治和经济的改革,要求改革教育和人才选拔制度,发展农业,甚至提出愿意帮助清政府出国考察农业。”
沈清回神,屏息听着。
“组织认为咱们有必要去拉拢这位孙姓医生一起共谋民主大业。推翻清王朝后,咱们还面临着新国家的重建,主权的稳固。我认为这位孙姓医生很合适加入我们。我明日就前往广州会会他……”
孙姓医生?稳固主权?
沈清惊得捂住了嘴巴。
原来程稚文不是卖国党,他是革命党!
沈清还在震惊中,有人点了点她的肩膀。
她转身,就见江深看着自己,无声摇头。
她知道江深的意思,跟着他回餐厅。
她没坐下,示意江深到角落说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程先生不是卖国党?”
江深压低声音:“我和何飞都说过程先生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我以为你们只是在为他狡辩!”
江深没说话。
沈清见他也不会再告诉自己什么了,转身回座位。
她怔怔地望着程稚文的身影。
这一刻,她内心的爱情苏醒了。
程稚文很快回来,没有看出她的异样,心事重重地用完晚餐,带她回楼上的套房。
沈清洗好澡上了床,熄灯前,程稚文还呆坐在客厅沙发,不知在想什么。
她也知道他眼下定有许多事情需要权衡,便不吵他,熄了灯,躺到床上。
她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程稚文革命党的身份。
她有很多事没想通。
程稚文终于起了身,去浴室洗澡,然后抹黑上床。
他没有碰她,躺在自己那一边。
黑暗中,沈清睁着双眼,小声问:“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事?”
“我已经知道了你并不是卖国党。”
一阵沉默后,程稚文消沉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我认为你应该忘了这件事。”
丝毫不在乎自己在她眼中是什么。
沈清气道:“你就不在乎我会不会误会你吗?”
他自嘲地笑了下:“不在乎。我早已放弃了你,你如何想我,对我都没有影响。”
沈清咬唇,片刻后,起身开了灯。
她翻过身,跨坐到程稚文腰上:“我不信你放弃了我!你如放弃我,为何要将我从死牢里救出来?如果你放弃了我,你干脆让我死在账房的地牢里算了!”
程稚文扬起脸,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她,眼底是尘封已久的欲望。
意识到腿心的触感不对,沈清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有反应了。
她咽了咽嗓子,从他腰上翻下来,还未回到自己的位置,就被他一个翻身给压到了身下。
他把脸埋在她颈肩,痛苦道:“我大哥已经没了,我不能再看着你也因我而失去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