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眯眼看向吴老板。
才想起来,他就是先前其他商户要推举为会长的人选。
这人平日在商会里没什么话,也不曾跳出来指责过什么,但关键时刻,他一句话就能令其他商户跳脚、造反。
沈清想起一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
这个吴老板怕就是那种狗。
沈清收起思绪,走到此人面前,笑问:“吴老板,你又如何判定我没有卖库存的能力?”
“你要有这能力,你已经把生丝卖给洋人,而不是拉到自己家的仓库里了!”
沈清佯装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没把生丝卖给洋人?”
吴老板一噎,还未开口,站在一旁的刘老板已经囔囔着说道:“那英国人压根没来买!他们一个月内是不会来……”
话没说完,吴老板一记眼锋给扫过去,刘老板登时噤了声。
沈清走到刘老板面前,双手背在身后,笑着看他:“怎么?你们和那个英国人说好了,一个月内绝对不能来买生丝是吗?是不是还串通好了,就算我上门去卖他生丝,他也不能买?”
刘老板眼睛转了几道,囔道:“你瞎说什么呢!你怎么能说我们和那英国人串通?”
说着,眼睛转到门口,没瞧见齐振恒的身影,放下心来。
只要齐振恒没听到,之后不管沈清告他们什么,他们都能反咬一口,说是她栽赃陷害!
反正没证据!
沈清又怎会不知道这帮商户在想什么,走到主位坐下,嘲讽地笑了笑。
“你们不用担心,我不会去齐大人面前告你们和英国人串通一气,这点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忽然凌厉抬眸,看向众人,冷冷说道:“最重要的是——我已经知道谁是内鬼!我给你们三日时间处理这件事,三日之后,还没和那洋人切割清楚关系,我将上报齐大人!到时候,收回份额、踢出商会是小事,通敌叛国那可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了!”
刘老板和李老板白了一脸。
吴老板倒是面不改色。
其他商户一脸莫名其妙。
从众人这般反应,沈清已经确定谁是内鬼。
她拉开手边的抽屉,拿出几份中英文单据,丢到长桌中央。
“这是四千多包生丝的订单和关单,一包五百两,关单上都写得清清楚楚,谁不相信的,到时候要去取这笔银子,可以和我一道过去。”
吴老板第一时间上前,拿起中英双文关单一看,诧异地看着沈清:“你将生丝卖给了法国人?”
沈清微抬下巴睨着他:“怎么?卖给法国人也不作数?”
吴老板一噎,没说出话来。
沈清冷冷看着他和李、刘两位老板,嘲讽道:“我的客户遍布全世界,你们以为串通了英国人,我就没法把这些生丝卖出去?英国人卖不了,我可以卖给法国人,卖给日本人、意大利人,甚至印度人!看你们有多少本事去串通!”
她怒极反笑:“我和法国人签了一年的订单,这一年的生丝,英国人一包都别想!你们赶紧回去想想,怎么跟英国人交代吧!”
李老板和刘老伴灰溜溜地走了。
吴老板不服气地看了会儿沈清,也咬牙切齿地走了。
现场还剩五位懵圈的商户。
“沈老板,其实我们不想罢免你的,我们觉得你做得蛮好的。”
“对对,我也觉得沈老板做得蛮好的!”
“每次都是李老板和刘老板来怂恿我们,说你怎么不好啦、怎么把我们的钱都亏啦……”
沈清笑笑:“我都知道,大家不用解释。其实谁是内鬼,我很清楚。”
众人稍稍心安。
见沈清一脸疲惫,纷纷起身同她告别。
人都走了,账房恢复安静。
沈清起身活动了下筋骨,一转身,就见齐振恒背着手站在门口,笑着看她。
她对他笑了下:“齐大人进来吧。”
齐振恒阔步进入账房,在她面前站定:“我听说你把那些生丝都卖光了?”
沈清笑:“肯定的啊!不然那些商户还不把我拉下来?”
齐振恒惊喜地看着她。
明明之前已经走到死局,却还能叫她给走通了!
“快跟我说说你卖给了谁?怎么卖的?”
“我卖给法国人!”
“法国人?”
“我原先在上海买了一幢别墅用来开丝绸庄,后来有个法国人把我的丝绸庄盘下来,我就是用那笔资金跟丝农签下的未来十年的生丝订单。”
齐振恒点头:“然后呢?”
沈清细细道来:
“当时我走得急,把丝绸庄里剩下的丝绸和员工都留给了法国人。他进驻别墅后,发现我的丝绸料子好,比他们法国本土、甚至欧洲最顶级的丝绸都好,便特地拍来电报,要我卖给他多点的丝绸,他想带回法国卖。”
“当时我忙着商会和生丝的事情,没将这件事放心上,直到前些日子,那些商户倒逼我卖生丝,却又跟英国人联合起来不买生丝,把我逼到死胡同,我才想起来上海还有一位法国人在等着我的丝绸。”
“我去了一趟上海,和法国人见上面,我告诉他,我的丝绸之所以品质好,是因为生丝优秀,其实机织和手织都差不多,最重要的是原料。于是法国人把四千多包生丝都买走了。”
齐振恒不解:“但是你一包开价五百两,法国人也能接受吗?”
沈清笑:“法国人原先也是从英国人手里买的加过价的生丝,而且还买不到南浔的生丝,买的都是其他地方的二级生丝,且价格并不低。那帮英国人垄断中国的生丝,就是为了搞全球化垄断,自然不可能卖得便宜。我开五百两的价格,法国人高兴都来不及呢!”
齐振恒全听明白了,朝她竖起大拇指:“你这可谓是一举三得!而这英国人看到丝绸并未因为他们的抵制而滞销,反而绕过他们,卖给了他们的客户,该急坏了!”
“可不是吗?这帮英国人下次再来要生丝,那可就不是一包五百两的价格了!他们不接受,可以,绕过他们,直接卖给他们的客户!”
“如此一来,不仅能令那英国人干着急,且还能堵住其他商户的嘴!妙!哈哈哈……”
“可不是吗?哈哈哈……”
沈清清脆的笑声和齐振恒爽朗豪迈的笑声回荡在织造府的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