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屋外传来秋风扫地的沙沙声。
沈清靠坐在床头,手不时摸向发髻。
那里空空的,程稚文送的发簪刀没了,插在了赵员外的颈动脉上。
沈清心情有点彷徨。
想起高三那年,自己丢了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一件遗物的那种感觉。
心里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一个陪伴许久、对自己而言很重要的人。
“叩叩,”有人敲门。
她回神,坐正身子:“请进。”
齐振恒开门进来,走到床边坐下,眉目温柔地望着她:“感觉如何?好些了吗?”
沈清点点头:“好多了。”
“我听膳房的丫头说,你吃不下,是菜色不合胃口?”
“不是的……是我自己的原因吃不下,和菜色没关系。”
“大夫说你操劳成疾,身子虚弱,若不好好休息、多吃东西,怕是会……”
香消玉殒。
想起大夫今日离开前的劝告,齐振恒不忍往下说。
沈清不知道这些,无所谓地笑笑:“就是睡眠不足引起的毛病,等过阵子生意稳定了,我好好睡它个天昏地暗。”
“沈清……”
齐振恒忽然开口唤她的名字。
沈清也收起笑,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嗯?”
他忽然涨红了脸,说道:“我心悦你,你是否愿意与我一起?”
沈清一怔,身子本能地往后退去。
齐振恒眼底黯淡一瞬,但眼神很快又燃起坚定:“我会娶你,我发誓此生都不会纳妾,唯你一个。”
沈清错愕地看着他。
官员求爱丧偶女士,这事就算发生在现代,也十分匪夷所思,何况是发生在极其在乎女子贞洁的封建社会。
沈清就觉得齐振恒是中邪了,提醒道:“齐大人,我嫁过人,我是高家的少奶奶,也是个寡妇……”
齐振恒坚定道:“我很确定自己心悦你,想永远与你在一起,想娶你!”
沈清:“……”
她不懂了,是真的不懂了。
就是留过洋、思想新派的程稚文,都介意她只是一介商人妇、寡妇,虽然贪图她的身子,却也只想和她暗地里来往。
可读圣贤书、封建老派的齐振恒,竟然要娶她?
沈清咽了咽嗓子,劝道:“齐大人,你先听我说。”
他含笑望着她:“你说,我听着。”
“首先,我们都在江州,所有人都知道我是高家的少奶奶,你是知州大人。你如果娶了我,你让当地百姓怎么看你?”
“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
沈清:“……”
挠了挠头,再次劝道:“其次,我以前和程稚文订过婚,你和他是好朋友,咱俩成亲,也不合适……”
“我不介意稚文弟怎么看我,你介意吗?”
沈清一噎,眼神瞟向别处,摸了摸鼻子:“我肯定也不介意。”
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她赶紧解释:“这不是我介不介意的问题,而是咱俩就不可能!”
“咱俩男未婚,女独身,有何不可能?”
沈清一急,脱口而出:“因为我不喜欢你!”
这话说出口,她登时就后悔了。
因为她看到齐振恒的脸色变得很不好。
齐振恒三番几次救她,她不想伤他的心。
“齐大人,对不起……我……”
齐振恒对她笑了笑:“没关系,我知道你并不心悦我,原本我亦想将对你的心悦藏于心中,可今日见你遭遇如此危险,我……我实在是难以再忍!我想给你安稳的生活!”
沈清知道他的意思。
他想用自己的身份,护她周全。
想起赵员外的案子,沈清登时又明白了什么,问:“我杀了赵员外,是不是……会被抓走?”
齐振恒一时没说话。
在沈清的再三求问下,才道:“很大可能人证物证都有,即便你能自证自己当日是被绑架、面临极大的危险、为了自救才杀人,但也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
沈清心一提:“活罪是什么?”
“抄家、发配。”
想起发配到一两千公里外的地方当官婢的高元香,而自己也很有可能跟她一样的下场,沈清发了个抖。
而且抄家,会把高家的一切都抄没了,高家数十口人和素兰,怎么办……
“我苦思冥想,都想不出能把你摘出这案子的法子……唯一的办法,只能是案发时,咱俩一直在一起,整个知州府的人都能作证。你是未来的知州夫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可能与那姓赵的豪绅之死有任何关系?”
沈清明白了。
可即便自己处境危险,她也不忍牵连齐振恒。
“齐大人,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但我不能害了你。如果这件事被查出来,会害你丢掉官职的!”
“即便被查出来,我爹也能保得住咱俩。我本无意炫耀家族势力,但我想让你安心。”
沈清没话说了。
齐家的势力大到足以摆平一桩地方命案,且不对齐振恒造成任何影响。
所以只要她今日答应了齐振恒的求爱,那么她就能从这个案子里摘出去,一点痕迹都不留。
但同时她会有一个新身份——江州的知州夫人。
名字从沈清,变成齐沈氏。
她将日日夜夜陪在齐振恒身侧,与他过夫妻生活、生儿育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沈清茫然地盯着墙上的某一点,问自己是否愿意接受这些改变。
这一瞬间,她想起自己奔波在生意场上的时光。
上海、浙江、广州、福建、英国……
日子虽辛苦,却自由。
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歉意地看向齐振恒:“齐大人,很抱歉,我不能连累你。我不值得你为我冒险。”
她掀开被子要下床。
事已至此,不能再留在知州府了,不然大家都会尴尬。
齐振恒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按回床上。
“好,我不强求你,咱俩的事情以后再说。这个案子,我来斡旋。”
“你要如何斡旋?”
“姓赵的背后不是有人么?把这个人揪出来!”
沈清闻言,也想起赵员外亲口喊出来的那个人的姓!
只是她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大脑好像因为今日发生的事情太过激烈,失去了一些信息。
她拍打自己的脑袋:“怎么想不起来了……”
齐振恒立即按住她的手,不让她打自己的头:“别瞎想,先好好休息。”
把她的手放回被子内,他俯身看着她的双眼,柔声说道:“睡吧,什么都不要担心,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说完,转身要离开房间。
一个字忽然钻进沈清脑中。
她对着齐振恒的背影喊道:“我想起来了!那个人姓李!赵员外称呼他为‘李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