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没明说要怎么利用这些琥珀。
羽绒衣这个项目,要绝对保密,否则不等她去欧洲谈生意,这创意又被人窃取了去。
但眼下尼龙的原料解决了,又有新的问题浮出水面。
要怎么把这一块块的树脂琥珀处理成可以拉成纤维丝的原料?
正常是先溶解琥珀,将所有皮料溶成液状的有机物,然后再在一定的温度范围内,将其拉成丝状。
最后这些丝纤维再用纺丝机织成料子。
可要怎么拉成丝呢?
用手去拉,肯定是不行的。
要达到能织成布料的丝,需要很细很细,比线还细才行。
人手是拉不出这么细的丝纤维的……
不知这会儿的德国,有没有拉丝机……
沈清决定明日把琥珀皮料拉回江州,就动身去上海。
她不是要去找程稚文,而是想跟别的买办谈一谈,看眼下有没有办法从国外买到拉丝机。
如果有办法,那她就安心等机器,以及做尼龙料子后续的化学工艺部分。
如果没办法买到拉丝机,那她得趁早想其他的办法。
做好决定,沈清立即下楼去找老许。
老许向来都在马车里休息,她直接去停车的地方找。
人一走近,忽然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马车边窜开。
沈清一惊,快步跑过去。
没见着什么黑影,反倒是老许看到她过来,立即跳下马车。
她边看黑影离开的方向,边问:“刚才是不是有个黑衣人来过?”
老许摇头:“小的没看到黑衣人。”
沈清又看一眼黑影离开的方向,过了会儿才看回老许:“明日你先送我去上海,然后再送齐大人和琥珀皮料回江州。”
老许意外:“您要去上海?奔波好几日了,怎么不多休息几日再去上海呢?”
“这次的新料子很麻烦,一环扣着一环,其中一环坏了,它就做不下去了。我必须同时进行,一发现不对,赶紧想别的办法。休息不了。”
老许挠挠头,也不懂要说什么安慰她,只能点头:“行,那我明日先送您到上海!”
“好,辛苦你了。”沈清转身要走。
“沈老板,”老许喊道,“程老板也在上海。”
沈清顿住脚步,没转身,口气忽然发了狠:“我不是去找他,别把我送到他那边!”
“好。”
沈清回房,齐振恒还在房里等她。
见她回来,也没说什么,炯炯有神的双眸盯着她瞧。
她失神地坐了会儿,才回过神来齐振恒还在房里。
“明日我会在上海中途下车,您和老许一起回江州。”
齐振恒浓眉蹙起:“你一个人去上海作甚?”
“联系拉丝机、温度计、车缝机……还有硝酸盐。”
齐振恒读圣贤书长大,从未听过这些名词,浓眉蹙得更紧了,说道:“我同你一块前去上海!”
“不行!”
沈清下意识拒绝,态度十分坚决。
齐振恒错愕地看着她,片刻后,无奈地点点头。
大概是因为程稚文在上海吧……他心想。
沈清是中午到的上海,到礼查饭店办好入住后,放下细软,立即前往黄埔街。
这里有几家大型的洋行。
走在并不陌生的街道上,她忽然感触良多。
半年前,她到上海见外商卖丝绸,不想没成功,身无分文的她落寞地走在这条街上,看到银行,充满希望地狂奔而去,却被狠狠拒之门外。
那时候的她,初来乍到清朝,还不懂绝望。
半年后的今日,她口袋里是有点银子了,但整个人都充满了彷徨。
用程稚文的话来说,这些银子都是她走捷径、出卖自己、出卖他,要来的银子。
经过海关标志性的大楼,沈清加快脚步。
因为海关隔壁就有一家上海最大型的洋行。
几步上了楼梯,进入大厅。
里头人来人往,无一例外都穿着西装和欧式长裙,唯有她,一身大清褂裙和盘头。
没有人上前来跟她打招呼,甚至从她身边经过时,还投来看怪物的打量。
恰好有一个柜台空出来,她立即过去占了位置。
柜员礼貌道:“你好太太,有什么能帮您的?”
“我需要拉丝机、温度计、车缝机、硝酸盐。你们这边有现成的吗?”
“温度计和硝酸盐有少量现货,拉丝机和车缝机没有。”
沈清追问:“拉丝机和车缝机,是本地没有现货,还是国外也没有卖呢?”
“车缝机有的,美国胜家牌,一分钟600针,但是得从美国进口。海运航行到上海,需要三十日至四十五日。”
沈清当即下了单子:“车缝机我要一台!那拉丝机呢?国外有吗?”
“国外暂时没这个。”
沈清垮下肩膀,有点绝望。
拉丝机是近代产物,清末即便是欧洲和美国,也没这个东西。
没有拉丝机,琥珀料子要如何变成纤维丝?
有个穿西服的年轻男士走过来,低声问道:“太太,您要拉丝机是吗?”
沈清内心燃起一丝希望:“你有办法买到拉丝机吗?”
“太太您随我过来,我帮您一起想想办法。”
沈清立即掏出银票把现货的款项给付了,拿上提货单据站起身。
年轻男子把她带到大门边,俩人站着说话。
“太太,这个拉丝机是可以做出来的,只要……”对方说着,抬手捻了捻食指和拇指,比划出一个数钱的动作。
意思就是——钱到位了,什么机子都有。
沈清意识到不对劲,重新打量此人。
这个人,和银行大厅里蛊惑存款人买保险的保险贩子如出一辙。
怕就是骗子!
沈清脸色变了变,抬脚要走。
刚一转身,就看到了程稚文。
他不知站在那儿看了她多久。
一位烫着卷发、身穿英式羊绒长裙的优雅女士挽着他的手臂。
沈清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宽大、老气的褂裙,再抬头看看女士一身英伦风打扮。
登时有点难堪。
是啊,这样优雅的女人,才是他程稚文喜欢的、需要的!
他就是因为去国外喜欢上这样的女生,所以回来才会和原身退婚的!
即便他留洋前吻过原身的额头又如何?
那只是年少时的好奇罢了!
回忆渗出的凉意侵入沈清的心脏,她再次对程稚文失望透顶。
唇角勾了勾,回到以前那副眼里只有钱的飒爽模样。
她大大方方地向前走去,目不斜视,没看程稚文一眼,直接从他身旁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