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点头,口气很是执着:“明日我还来!高元奇一日不说出指使他的人是谁,我就还要来问清楚!”
齐振恒道了声“好”。
沈清朝他挥挥手,离开知州衙门。
她回工厂去。
今日要将十台被破坏的纺丝机逐一装起来,看看还能不能用。
如果能用,那工厂很快就能重启,就能继续做人造丝,一切就还有希望。
很快到工厂,沈清让老许和春菊也一起帮忙。
大家齐力将纺丝机掉落下来的配件归位,勉强都装上后,启动机子。
可奇迹没有出现。
看着纹丝不动的纺丝机,沈清心中最后一点希望全崩塌。
她站在廊桥上,像之前站在这里观察工厂运转时那样看着下面。
往日有多繁华,今日就有多死寂……
有马车进院子。
沈清回神望向大门口,就见广州客商白老板行色匆匆跑了进来。
看到空荡荡的车间,愣了下,然后抬头看向站在廊桥上的她,立马提着长褂衫跑了上来。
“沈老板!沈老板!我听说您被抓了?这工厂也被……”
沈清对他笑了下:“白老板进来坐。”
俩人一起进了账房。
白老板屁股还没沾到椅子,就紧张地问:“您犯了啥事儿被抓进去了?”
沈清为他倒一杯茶,平静道:“族人间的争斗。”
白老板瞬间就明白了。
能让她一个女人出来做生意,可见家中是没了男人,于是族人都想吃绝户。
这吃绝户的手法,从古至今,是什么阴招毒招都有!
白老板生出怜悯之心,安抚道:“您要坚强,有什么需要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
沈清笑笑:“谢谢,好意我心领了。”
白老板点点头,喝一口热茶,环视一圈账房:“如今工厂这般模样,明年还交得上货么?”
沈清苦笑着摇头,实话实说:“我也说不准。机器全被砸坏了,得看能不能修好,多长时间才能修好。”
白老板好心道:“沈老板,如果不行,您说一声,将定金原额退了就行了!千万别拖到明年交不上货,那可是要付违约罚金的呀!”
明年交不上货,意味着他无法从这批交了巨额定金的料子中挣到银子,但钱庄高昂的利息可是每月都要支付,自然也就需要从沈清这边讨要违约金了。
眼下把定金退了,他赶紧把这笔钱还给钱庄,这几日的利息他自己承担。
所以白老板不仅在为自己想,也为沈清想。
沈清也知道他的心意,所以很矛盾。
如果她不将定金退回去,这批机子不行,还有银子再买一批新的机子,重新把人造丝做出来,或许能赶上明年的交期。
可这前后一年的时间,变数实在太多,她不能保证自己之后不会再莫名其妙被抓、被害。
一旦她再出事,工厂还是会继续受重创。
这些客商当初为了付定金,都向钱庄借了银子,一旦她出事,他们也将血本无归、背负巨额债务。
生意人的大厦,覆灭可以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回想现代某些生意人,一夜之间破了产,拉着妻儿上天台纵身而下的画面。
沈清不忍心。
终是打开荷包,将白老板当初交给自己的银票找出来,全数放到他面前。
“白老板,等我把机器的问题都解决了,重做生产计划,确定可以明年如期交货,您再把定金给我,如何?”
白老板点点头:“那是当然!我比谁都希望沈老板生意红火!”
他将银票都收起来。
沈清又道:“福建和天津那两位老板是您的朋友,能否麻烦您写信和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有空来我这儿退定金?”
白老板将袖袋整理好,笑道:“他们都收到消息了,我估计这会都在路上了。”
“那就好。”
白老板环视还未整理好的账房,遗憾得直摇头:“听到沈老板您的工厂出事,我急得整宿没睡着!”
沈清笑:“您是怕拿不回定金么?”
“也不全是,主要还是可惜错过了这么好的料子!本来我打算借您这批料子打个漂亮的翻身仗,结果却……”
他喝一口热茶,站起身,对沈清拱了拱手:“沈老板,拜托了!您一定要再把人造丝做起来!”
沈清感激道:“好,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白老板前脚刚走,福建和天津两位客商后脚到。
跟白老板一样,他们都没刁难沈清,反而鼓励沈清一定要再把工厂办起来,等确定了人造丝的交期,他们还愿意重新签订合同,奉上定金。
人走后,沈清望着只剩几块碎银的荷包发怔。
又回到原点了。
空空的荷包,巨额的月息和十万两本金。
沈清叹气,将荷包重新挂到腰上,起身继续整理账房。
她一个人静静地收拾,也整理自己的内心。
看着账册上一笔一划写下来的生产计划、未来几年的预算,信心一点一点恢复。
翌日,沈清去了一趟仓库,让工人把库存都盘出来。
接着又去电报局,给程稚文发电报,请他前来江州商讨机器维修的事宜。
她得先确定维修机器一共需要多少银子,才能决定要低价抛售多少库存。
她现在已是山穷水尽,只剩仓库里的货。
回去的路上,她问老许:“你说程老板有空上江州来一趟么?”
电报虽然已经发出去,但她没信心程稚文一定会来。
他心思缜密、不按常理出牌,她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老许摇头道:“不好说,程老板有时候忙起来,几个月都见不着人。”
几个月……
沈清叹气。
几个月后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活没活着。
偏偏机器的事情还得指望程稚文。
沈清心中当即有了决定。
三日后若还收不到程稚文的回复,自己就亲自上永州一趟!
马车在知州衙门门口停下。
沈清下了车,先去公堂看了眼,齐振恒没在里头,就绕去了后院。
守门的差役见到她,笑着打招呼:“沈老板,又来找齐大人呐?”
沈清心情焦虑,没什么心情开玩笑,勉强地笑了笑,直接进门。
今日稍有回暖,垂柳盈盈,暖风拂面。
沈清深吸一口花草发出的清香,稍稍缓和情绪,小跑着穿过廊道,进了院门。
齐振恒一身浅蓝色绸面长褂衫,温润如玉,坐在院中的四仙石桌边,和友人对饮。
那人背对院门,穿一身深咖色西装,黑色羊绒礼帽置于手边,黑亮蓬松的短发下缘,修剪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