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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言蹊思忖了半晌,干脆从衣摆上撕了一块儿布料下来,将纪言琛带来的药均匀地洒在布面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包住了额头,反手在脑袋后面系了个结。

刚处理好伤口,纪言蹊就听见庭院里传来了打斗的动静,纪言蹊闻声刚站起身,门板便被来人一脚踢了个粉碎。

明明灭灭的烛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只照亮了那人脚边的一小块儿地方。

纪言蹊抬眸,瞧见了四下纷飞的门板碎片,还有赫然立在那里的云烈,身后是持刀相搏的混乱景象。

夹杂着那些听得不甚真切的刀光剑影声,他轻声对她说道:“小矮子,我来带你走。”

纪言蹊从未见过云烈这般模样,一双桃花眼在夜色里亮得发光,不似素日轻佻的模样,反倒叫人多了几分安心。

“好,我们走。”纪言蹊这般回答道。

得到纪言蹊的应允,云烈伸手环住了她的腰,略一用力便带着她飞身掠过重重房檐,径直出了纪府。

云烈一离开,方才还在打斗的那些暗卫也不再恋战,纷纷施展轻功追随云烈而来,轻而易举地撇下了纪家的一众侍卫。

云烈带着纪言蹊落下地面时,纪言蹊才如梦初醒般地想起了沉碧,心下一急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拽住云烈的衣袖着急的哀求到:

“云烈,还有沉碧,沉碧还在灵蹊院,你救救她!”

冰冷的指尖从云烈的手背上划过,微妙的触感莫名拨动了云烈心底的心弦,痒痒的,带着未曾明状的懵懂。

“好,我再去趟纪府,将沉碧带出来。”

云烈猛地回过神一口答应下来,“你先去白府看你外祖父吧,我保证,一定将沉碧好生生地带到你面前来。”

“谢谢你。”纪言蹊一向习惯性的同云烈斗嘴,这般正经真诚的道谢却是第一次。

“客气什么!我们可是好兄弟!”

这句话说罢,云烈才觉得胸腔里有那么一瞬间的不适,却也寻不到具体的缘由,便也只能叫那丝疑惑随风远去。

“那我去了。”

“好。”

话毕,云烈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忙指了几个暗卫说到:“他们陪你去,护你周全。”

“好,谢谢你。”纪言蹊也不矫情的拒绝,而是歪着脑袋笑了笑,“好兄弟!”

云烈闻言不自然地挠了挠耳朵,然后转而吩咐几个暗卫说:“你们务必护好她,否则,便等着喂小白吧。”

“是,王爷。”

暗卫们齐齐应下,接着便浩浩荡荡地跟着纪言蹊一同往白府方向走去,云烈站在原地瞧着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这才转身再次奔赴纪府。

纪言蹊一路小跑,径直往白府的方向跑去,却在白府门前猛地顿下了脚步。

月色下,整座白府都被刺眼的素缟包裹着,素日欢声笑语的宅院此刻只有此起彼伏的凌乱脚步声。

府里的仆人们个个皆着白衣,神色恹恹地低着头,胸口还别着块儿麻布,手忙脚乱地将白色丧幡挂上。

纪言蹊孤独地站在门外,看着那苍茫的白色,慌乱、恐惧、疼痛这些无法抑制的负面情绪,如同一头凶猛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将她悉数吞并。

抱着丧幡的小丫鬟匆忙跑过,与她撞了个正着,惊讶道:“大小姐?!”

惊讶的声音将众人的目光吸引了来,也将纪言蹊从方才的悲痛中唤醒,指甲在掌心划过一道深邃的痕迹,她颤抖着问:

“我外祖父呢?”

“大小姐,你来晚了。老太爷他……”小丫鬟悲痛的低下头,“已经去了,现下已经设好灵堂了。老太太也因过于悲痛厥了过去,老爷和夫人此刻正陪着她呢。”

锥心的疼痛一波又一波的,不断朝纪言蹊袭来,疼得她几乎站不稳身子。

好在身后的侍卫虚扶了她一把,这才勉强站稳身子,然后不等他人再言语,抬脚便往灵堂的方向跑去。

灵堂设在白家祠堂里,白家的小辈们乌泱泱地跪了一地,悲切的哭声此起彼伏。

纪言蹊跑了进去,跪在人群的最后面,只是埋头哭着,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跪在前列的白晗月发现了她,白寒月沉默地走到了纪言蹊身边,脸上是难得的伤痛。

“祖父闭眼的最后一刻,还在念叨着你和姑母。”

“对……对不起……”

纪言蹊不知道现在还能说些什么,只觉得呼吸之间,都是凌厉的疼痛。

“祖父说,他这辈子向来自负,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可老了想来,倒还真有桩叫他耿耿于怀的。”白寒月缓缓蹲下身子,跪在了纪言蹊身边,语气不悲不喜。“他最后悔的,就是让姑母做了纪府的妾室,叫你们母子三个,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白寒月的话,似一把淬了毒酒的利刃,狠狠地捅入纪言蹊的心窝,那种疼痛如同魔咒一般紧紧环绕在她周遭,将她残存的理智彻底粉碎。

纪言蹊咬着唇瓣,嘴上还是不断地念叨着那句,“对不起。”

“祖父不怪你,你也莫要愧疚,我带他们先出去,你陪他老人家说说话吧。”

白寒月闻言叹了口气,留下这么句话便带着一屋子的人全部离开了。

白老太爷的灵柩就停在祠堂的正中央,纪言蹊抬脚走了过去,只见白老太爷安详地躺在里面,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一如既往的慈祥模样,几乎叫纪言蹊以为他不过是睡着了,于是她轻声唤了他两声:“外祖父,蹊儿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回应她的是无尽的沉默。

白老太爷这一生,少年风流欠下了不少风流债,对于那些女子他或许是有亏欠的,可于纪言蹊而言。

他却是最好的外祖父。

自小,纪言蹊便没有祖父,父亲对她也不过是个称谓般的存在,纪言蹊对他少有期待,至多是盼望着少些责罚。

于是白老太爷和舅舅两人,便成为了自己最亲近的男长辈,他们将祖父和父亲应给的疼爱一点不少的给了纪言蹊,以至于反倒忽略了白寒月他们这些孙辈。

过往的一切,纪言蹊都记得。

她记得,纪言蹊这三个字是白老太爷教她写的,那时候白老太爷指着那三个字跟她说:“言蹊二字的意思呢,是说我们蹊儿定能成为一个勇敢善良的小姑娘。”

她记得,小时候白老太爷最喜欢抱着她出门溜达,然后给她买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小玩意儿,白老太太是个节俭的,瞧见了少不得叨叨上几句。

可白老太爷却说:“别人有的,我们蹊儿也一定要有才行。”

她记得,她每次小住回纪府时,白老太爷都会找各种由头不来送她,却又在旁人瞧不见的地方哭得像个孩子。

这样想着,纪言蹊再也承受不了胸腔中涌起的巨浪,失声痛哭起来……

“外祖父,是蹊儿来晚了,对不起……呜呜呜……对不起……”

泪眼朦胧之间,纪言蹊好似透过这满目的花白,瞧见了年幼的自己,撒娇地抱着老人脖颈笑得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