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韦勒勒部吐屯勒钦终究还是没跑掉,在距离战场三里远的位置,被羽棱铁奴带领契丹武士挡住了去路。而在他身后,白袍唐将已经再度举起了月牙戟,随时都可能冲过来取他的首级。
“投降!”勒钦倒也干脆,发现走投无路,立刻翻身滚下了马背,双膝跪地,两手将横刀高举过了头顶,“我是被逼无奈,才倒向车鼻可汗的。我没派一兵一卒帮他作战。阿史那沙钵罗逃到我这里来,才把我卷了进去。我……”
“把绑了,给白袍将军送过去。”羽棱铁奴懒得听他啰嗦,挥了下手臂,气喘吁吁地吩咐,“他身边的亲兵,不肯投降的杀掉。投降的也绑了,送给那位白袍将军。”
麾下的契丹武士们大多数都听不懂汉语,所以羽棱铁奴下令的时候,习惯性用了本族语言。而众契丹武士早就累得筋疲力竭,也没力气多想,答应着就扑向了勒钦及此人身旁的最后几名亲兵,将其绳捆索绑。
这一连串动作,可太容易让人误会是在抢功了。然而,白袍猛将看到,却只是轻轻皱了皱眉,旋即就带领麾下五十名弟兄,拨转了坐骑。
不过是一个区区吐屯而已,他不屑于争。同样级别的战功,他这辈子立下了已经不下十次,犯不着跟一个半大小子掰扯到底功劳该归谁。
“恩公,恩公别走。俘虏都是您的,勒钦也是您的。我,我没有跟您争的意思,我只是想帮忙!”正策马奔向白袍将羽棱铁奴,被白袍猛将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神儿,旋即就意识到对方误会了自己行为,赶紧用汉语高声解释。
他的汉语说得不怎么流畅,却因为跟姜简混得熟,带上一丝长安腔调。那白袍猛将闻听,立刻回过头,笑着摆手,“少年郎不必客气,分明是你拦住了他的去路。薛某只是吓了吓他而已。”
“恩公,恩公哪里话来。如果不是你先前投矛相救,我的小命儿都交代了,哪还有机会追杀勒钦?”羽棱铁奴对白袍猛将早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一边加速速度往对方跟前凑,一边在马背上学着汉人的礼节拱手躬身,“恩公在上,且受契丹羽棱氏铁奴一拜。救命之德,不敢言谢。若是恩公将来有用得着铁奴的地方,在下哪怕隔着千万里,也一定会赶过去,绝不推辞。”
一番话,说得磕磕绊绊,但基本意思还是表达清楚了。顿时,就让白袍猛将的心中,生出了几分好感,笑着拉偏了坐骑,收起月牙铁戟,拱手还礼,“铁奴兄弟客气了,你我既然同在大唐旗下作战,便是袍泽,谁救谁,都是应该。更何况,刚才那一矛,薛某也是情急之下胡乱出手,根本没想到能恰好伤到敌将的坐骑。”
“无论恩公怎么出手,结果都是救了在下的小命儿。”羽棱铁奴终于赶在白袍猛将离开之前,追上了对方,翻身下马,一把拉住对方的坐骑缰绳,“恩公别急着走,勒钦和他麾下的爪牙归您。你如果嫌麻烦,我就替您押回到姜都护那边去,反正不能昧了良心抢您的功劳。另外,在下看您穿的的大唐边军的袍服,不知道您是不是专门赶过来支援我们的。如果是,在下刚好带着您,去见姜都护,省得别人不认识您,还得通传。”
“这?也罢!”白袍将军原本还打算推辞,听了他的后半句话,顿时笑着点头,“那就一起走便是。你也莫叫我恩公,听着别扭。在下姓薛,单名一个礼字。这次奉燕然大都护之命,特地前来探路,顺便送信给婆润都护和姜副都护!”
“原来是薛将军,怪不得那么多室韦猛将,在您面前连一招都撑不过。”羽棱铁奴恍然大悟,拱着手说道。至于对方姓薛,与室韦猛将接不下对方一招之间到底存在什么逻辑,却根本顾不上考虑。
那白袍猛将薛礼听了,也不计较他粗鄙。摇了摇头,笑着解释,“什么猛将啊?按照大唐这边算,那些人顶多是旅率,队正罢了。如果单打独斗,你也一样见一个砍一个。上马一起走吧,我看敌将已经被你的人绑好了,咱们赶紧回去,免得姜都护找不到你,心里头担忧。”
“哎,哎!”羽棱铁奴像二十一世纪的粉丝见了偶像一般,对薛礼言听计从。连声答应着,重新跳上坐骑,兴致勃勃地给对方带路。
那白袍将军薛礼,正愁人生地不熟。见他单纯热情,干脆就向他了解起了联军这边的情况。羽棱铁奴根本想不起来隐瞒,也不认为该隐瞒,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快,就将联军从何处而来,为何没留在瀚海都护府营地过冬,以及讨伐室韦勒勒部的原因,说了个七七八八。
“这么说?你们并不是瀚海都护府的兵马?”薛礼越听越吃惊,忍不住刨根究底。
“是,也不是!”羽棱铁奴想了想,继续实话实说。“按道理,我们契丹八大部当中的四部,奚族十六部当中的五部,还有霫族、鲜卑、黠戛斯,都有几个部落归瀚海都护府管辖。但是以前从来没有出兵帮助瀚海都护府做过战,以前的瀚海都护是婆润的父亲,也从来没指望过我们。但是,这次不一样,姜都护使我们的好兄弟,突厥人打到了他家门口,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
“嗯!”白袍将薛礼闻听,立刻明白各族联军,实际上由多个部落的私兵临时拼凑而成,主要存在原因是由于姜简的个人魅力,如果换了其他人出马,肯定凑不起来。即便勉强凑出来,战斗力却无法保证。于是,笑着轻轻点头,“原来是这样,婆润都护呢,他怎么没跟姜都护在一起?”
“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车鼻可汗带着好几万大军突然杀到了瀚海都护府,婆润手中兵马太少,加上姜简刚才不在,不敢硬拼,就舍了都护府营盘,去了别处。”羽棱铁奴出身于游牧部落,心中根本没有死守孤城这种概念,想了想,继续回应,“等姜简带着我们赶过来,跟婆润那边已经隔了好几百里路。如果去跟婆润汇合,车鼻可汗肯定会在半路阻截。我们这边就是四千多人,没办法跟车鼻可汗硬拼,所以,收复了瀚海都护府那片营地之后,干脆就去打他的帮凶。这样,车鼻可汗那老家伙未必追得上婆润,我们却让他身后起火,让他的牛羊,粮食和草料都供应不上。到最后,看谁先耗不下去!”
“车鼻可汗的存粮在哪?就这一路粮道么?”白袍将薛礼听得眼睛闪闪发亮,认真地询问。
他今年已经三十五岁,比羽棱铁奴大了将近一倍。作战经验,也远比对方丰富。然而,他以前却从没有在广袤的草原上跟敌军交过手。包括三年前追随大军征讨高句丽,虽然那边远比中原荒凉,也有许多城池和村寨,不像眼下,部落和部落之间相隔两三百里远,彼此互不统属,部落自身的防御设施,也只是一道或者几道低矮的鹿砦。
所以,今天看到学习的机会,他就不吝向羽棱铁奴求教。哪怕羽棱铁奴的年龄,跟自己的儿子仿佛。
“我们抓到的俘虏,在车鼻可汗那边,都不是什么大人物,审问不出车鼻可汗究竟将补给都藏在了什么地方。眼下,也不清楚他怎么从后方运送补给。”羽棱铁奴想了想,讪讪地回应,“但是,打烂一个部落,就能让车鼻可汗获取补给的通道减少一条。等把周围五百里之内跟着他走的部落全打垮了,他的粮道自然就断了。”
这个答案,多少让薛礼感觉有些失望。然而,转念想到,方圆五百里内的部落,应该也不会太多,他心中就又涌起了几分钦佩。
换了自己与姜简易地而处,恐怕未必能想出这种破局的办法来,也未必能如此耐得住性子。虽然这办法表面看上去笨拙了一些,然而最终结果却不会太差。
更何况,姜简的另一重目的,乃是围魏救赵。车鼻可汗肯定不会一直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斩杀自己的爪牙。否则,不用太多,类似的战斗再来上两三次,草原上那些已经倒向车鼻可汗的部落,就得重新考虑自己的选择。
如此看来,姜简这个瀚海都护府副都护,的确名不虚传。也难怪燕然大都护府副都护元礼臣在自己出发之前,再三叮嘱,一定不要因为此人年纪小,就看轻了他。
车鼻可汗刚一竖起反旗,就遇到这样的少年英杰,也实在倒霉。如果此番真的被姜简给逼得退了兵,明年开春,恐怕不用唐军主力兵临金微山下,只要出了受降城,就会有许多部落立刻抛弃车鼻可汗,重新投向大唐的怀抱。
“恩公,您刚才说,是奉了大都护的命,送信给姜简?”见薛礼停止了发问,羽棱铁奴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打听。
“既然是同僚,就别叫我恩公。战场上,谁救谁,都是应有之义!”薛礼闻听,再度笑着强调,“我是奉命过来送信的,顺便为大军探探路。四天前到了瀚海都护府那边,没找到姜都护。只见到了他的姐姐。然后,就一路追了过来。”
“那恩公,大都护府,除了恩公和这五十名勇士之外,可,可派了别的援军?”羽棱铁奴朝薛礼身后看了几眼,带着几分期盼继续打听。
最近半个月,联军取得了一场接一场的胜利。但是自身损失,也非常大。如果大都护府那边能派来一支援军的话,哪怕只有区区一两千人,也是雪中送炭。
然而,薛礼却迟迟没有做出回应。直到羽棱铁奴眼睛里的期盼一点点变冷,才讪讪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盔,笑着解释,“大都护,大都护应该是另有谋划吧。我官职太低,不知道内情。另外,这边天气是出了名的善变,大军冒着寒风出塞,一旦准备不足,反而会折了锐气。还不如缓上一缓,待春暖花开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