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文健?”
王炳章进到病房里的时候,文健正趴在窗台上往外看。只是隔了一天,他再次进入病房的心态,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前一天,他像是不小心掉进猎人陷阱的小老虎,凶狠的反抗着任何试图接近他的人。但是现在,他已经开始慢慢的暗示自己,要抛弃自己的野性,接受命运对于他的驯化。
“我是。”
文健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乖乖的转过身,站直了看着王炳章。他在这一刻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他竟然有些胆怯。可是在过去的那些时光里,他从来没有发现过,因为他在忙着生活,根本没有时间静下来去感受自己的内心。
可是即使知道又能怎么样呢,那只会让他更难过吧。于是,在这个瞬间,他以前那些逞凶斗狠的气势也都没有了,他温顺的就像一只落单的小绵羊。他的内心在惊讶的同时,也感到一阵莫名的喜悦,于是他就那么突兀的,朝着王炳章笑了出来。
“我为什么会笑?”
文健在问自己,可是他也不是很在乎这个答案,他就那么乖巧的站在阳光里,瞪大双眼,看着王炳章。
“重要吗,并不重要的。”
这个瞬间,文健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因为他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情绪,知道了自己的喜恶。这在他之前的人生中,不曾出现过,他忙着逃跑、忙着躲避、忙着活下去。但是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活下去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样的世界,多他一个,少他一个,又会怎么样呢?
虽然对于未来,他依然是迷茫的,但是这一刻,他知道,秦岳,还有眼前的这个男人,会给他机会慢下来,让他去想清楚,他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叫王炳章,是秦岳的助理,也是俞言的朋友。”
王炳章走到文建面前,低头打量着他,习惯性的就想伸手点烟,可是这满屋子的消毒水味道,又让他清醒过来。于是他把双手插进裤子口袋,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他点点下巴,示意文健坐在自己旁边。
“你知道秦岳为什么非要带你走么?”
王炳章没什么情绪的问着文健。
“不知道。”
文健也不露声色的回答着他的问题。
“你想过自己长大以后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过什么样的生活么?”
王炳章继续向文健提问。
“没想过。”
文健还是十分配合着他,有问有答。
王炳章歪头看看坐在旁边的文健,小伙子眉眼间的戾气已经消失不见了,似乎是感应到王炳章对自己的打量,文健也歪头看向他。他还是在笑,从王炳章进入这个房间见到文健的那一眼开始,他就一直在笑。
王炳章很想问问他在笑什么,并且他还很想问问他,你这一副乖乖巧巧的样子,是怎么把秦岳那个老家伙干开瓢的。
但是他没有问,他只是转过头看向了窗外的蓝天白云,默默的说道。
“那你从明天开始,就要好好想想了,我只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文健听见他的话,疑惑的看着他。
“以后,你就跟着我生活,你可以把我当做你的老师。”
王炳章的语气终于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你也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秦岳是个生意人,他把你领回来,不是为了做慈善的,他哪有那个良心。”
对于王炳章的话,文健表示理解,跟着点点头,也不知道他是在赞同哪一点,但是他也不问,只是示意王炳章继续说下去。
“你今后要好好学习,未来,会有很多的考验等着你,如果你真的是那块料,能够通过最终的考验,那么我会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但如果你没有通过秦岳给你的考验,那么你和秦岳的父子情,我和你的师徒缘分,也就都尽了。”
王炳章的话说的云里雾里,并不清晰,但是这不妨碍文健抓住了关键词,他知道,虽然秦岳和王炳章对自己要求的很模糊,但是他们早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甚至严苛的目标。他们不在乎文健如何达成,只在乎他是否能够达成。
“你喜欢俞言么?”
文健还没有好好消化完王炳章刚才的话,又被他这个问题搞的措手不及。他还在思考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就听见王炳章的嗓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沧桑起来。
“你要是喜欢她,那就好好努力吧。”
王炳章突然的深沉来的快去的也快,文健还沉浸在他所营造的厚重氛围里,他就已经站起来大步往外走,一边走,嘴里一边嘟囔着。
“秦岳哪里去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家了,我们的感情还不值得我为了他戒烟的。”
文健看着他的背影快速的消失在走廊里,他站在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不由自主的握紧拳头,克制着自己想要蹲下来抱紧自己的冲动。
虽然王炳章没有明说,但是文健也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未来,仍然不是他自己的。他能够来到这里,是因为秦岳,或者说是因为俞言。他今后的去处,也还是和俞言挂钩的。
这一刻,文健突然又感到了一阵沉重,这重量压在他的心上,让他紧张的战栗。伴随着这份沉重而来的,是一阵欣喜——他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属于他的牵挂了。但是现在,他还有,他还是被需要的,他的肩膀上,扛着另一个人的幸福快乐……他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
这是什么样的心理呢?可能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明白吧。我们一直在渴求自由,那种仿佛风筝断线一样的,挣脱所有束缚,尽情的在天际翱翔……可是有的人,却在渴望那身后的一根线,纵使天高海阔,我总有归处。
这就是文健的心理,他不怕自己被人利用,他反而最怕自己没有利用的价值,因为只有这样,他才知道,他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存在。
文健克制着自己平静的转身回到病房,这一次,他安静的坐回床边,再次翻开了他从俞言家里带走的字典。
文健和秦岳离开以后,俞言一个人蜷缩在沙发上,她静静的看着房间里的陈设,她想:我要把窗帘都换下来洗一洗了,地板也要擦一遍,所有的柜子都要打开重新整理一下了……要不要养盆花?俞言继续把目光拉远,天色已经暗下来,玻璃窗户上映出了她的脸。
俞言有瞬间的怔愣,她先是在心中问了自己:已经这么晚了么?然后她才发现,自己没有发出声音,包括她刚才所有的想法,都是在心中自问自答,没有说出来。她隐约间感觉哪里不对,可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就继续开启了她一个人的问答模式。
“好安静啊。”
是的,这一刻,俞言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了,太安静了。
俞言就这样一个人,在空空的房间里,枯坐了一天。她就像这个房子一样——空旷、寂静。
她脑子里已经给自己罗列了一堆需要她做的事,但时间一分又一分的过去了,她还是坐在那里没有挪动分毫。
起来干嘛呢,这房子收拾干净了又能怎么样呢,只有她一个人生活在这里,需要倾注那么多的精力吗?就这样落败萧条又怎么样,这里还不是唯一能够能接纳她,收留她的地方么。
俞言的心境起起伏伏,她以为自己很平静的接受了文健的离开,但是她现在依然无法摆脱这种懊恼沮丧的情绪。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在自怨自艾,她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这种负面情绪了,即使有,她也在努力消化,很少会像现在这样,直接宣泄出来。
俞言的思想和身体在相互拉扯着,她的情绪在不断的累积和发酵,但是她的身体却像一滩烂泥,堆在这里,无法肩负她的坏情绪。
可是她这个人永远是软弱的,哪怕是恨,她都没有勇气和毅力坚持到底。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她今天的怒气和悲观情绪也只是到此为止,当夜色终于漫上屋顶,她已经被彻底笼罩在黑暗中时,俞言毫无征兆的站了起来。
她把房间的灯全部打开,平静而沉默的开始整理房间。真正行动起来的时候,并没有像她所计划的那样的,先做什么再做什么。她只是平等的对待任何一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事物——是把放进洗衣机,还是暂时打包装进箱子里,或者是干脆直接扔进垃圾袋子里……
俞言很少会犹豫,她拖了一整天,但是真的冻起来,反而一点都不想停歇下来。没多久,她就头晕耳鸣,眼前发黑,手脚发麻了。当然了,她坐了一天,滴水未沾,谁能瘦的了呢?
换个人,肯定就会乖乖的停下来找点吃的休息下了,但是俞言没有,她只是在眼前发黑看不见的时候,短暂的停下里,等到那阵眩晕的感觉消退下去了,她就又开始像头小毛驴一样,在自己的地盘上蹦跶起来。
就这样日夜颠倒,谨慎分裂似的过了几天,俞言终于把自己家的老房子收拾好了。当俞言把手中的抹布拧干水,晾在太阳底下的时候,她又开始迷茫——接下来,她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呢?
“呦,忙呢。”
听见这声音的时候,俞言心里有个声音在默默的回应着:已经不忙了。可是直到王炳章走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根本没有出声,甚至看着那晃晃悠悠走到自己面前的王炳章,她都没有笑——为什么会这样,她明明很开心啊……
对于自己现在的状态,俞言隐约间感觉到哪里不太对,可是她的脑子变得很迟钝,她看着渐渐走近自己的王炳章,又在心里问了一句:你怎么来了?同样的,还是只有她自己听见的无声问句。
王炳章没有察觉到俞言的异样,对于她的反应,他只觉得是自己突然出现,让她很吃惊罢了。他笑嘻嘻的走近俞言,佯装着生气的对俞言说:“怎么了,不欢迎我来么?”
这一次,俞言终于有了反应,虽然还是很缓慢,但是俞言的头轻轻的摇了摇,而且还努力扯动自己僵硬的脸颊,朝着他笑了起来。
“以后就准备留在这里了吗?”
王炳章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默默打量着俞言的老家。他很早以前就在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成俞言这样的人。
当年,他作为旁观者,见证了秦岳和俞言那稀里糊涂的爱情,当别人还在揣测俞言到底是个段位高超的白莲花,还是满级上位的狐狸精的时候,只有王炳章看的最清楚,这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