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脸色惨白的绘岛妙失魂落魄的来到了监护病房外。
隔着监护病房的玻璃,她呆呆地望向了病床上的奶奶。
那个曾几何时带着她,教会她做人做事道理的老人,现在就躺在病床上,瘦弱的身躯干瘪地犹如一截枯木,而她却没有任何办法。
可能唯一值得庆幸的,就只有奶奶脸上的神色并不痛苦,显得很平静,仿佛正在做一个好梦。
走廊内的灯光暗了下来,监护病房的玻璃上倒映出了她的脸庞。
借着光在玻璃上的折射,她看见了自己眼底地迷茫与脆弱。
呼。
绘岛妙闭上眼睛,双手遮住了脸庞,深呼吸了好几次。
这个往常总能带给她安全感,让她平静下来的调整动作在今天却兀的失去了它应有的作用。
越是深呼吸,一股自上而下无能为力的冰凉感便越是涌了上来。
这种仿若窒息的感觉渐渐地抽干了她的力气,也驱走了她身体的暖意。
她转过身去,背靠着监护病房的玻璃,失力的身体不受控制的缓缓滑落了下去,跌坐在了走廊的地面。
她已经体会过一次那种深入骨髓般的无力感了,那时北川夫妇就那样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北川澈和她就在一墙之隔的走廊内,在他们心跳归零的那一刻,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什么都做不到。
她的记忆里,北川夫妇走的那天,东京下了好大好大的雨。
那也是唯一一次,她觉得下雨天是那样的冷。
脚步声自走廊的另一侧悄然响起。
可一向感官敏锐的绘岛妙却如同被捂住了耳朵似得,呆立在原地,没有丝毫的反应。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只温暖的手再搭到了她肩上的那一刻,她才恍然般的回过神来,望向了她此刻最想见,但也最不想见的那个人的身影。
北川澈望着眼前神色恍然的绘岛妙,一时间有些乱了神。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绘岛妙。
也是第一次那么真切的感觉到了她其实并不坚强。
相反,她和其它的女孩儿一样,都有着脆弱的那一面。
借着走廊内亮起的感应灯的灯光,北川澈看清楚了绘岛妙脖颈上的鸡皮疙瘩。
他伸出手强硬的握住了她的手,在感受到了她手间传来的冰凉温度后,他想也没想的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到了她的身上,接着坐到了她的身旁。
走廊的地面微凉,传来的触感让北川澈的思绪冷静了许多。
没有因为焦急而过分的责怪,也没有过分的温柔,北川澈只是默默地握住了她的手,接着以再自然不过的语调开口问道,“跟我讲讲吧,妙,到底发生了什么,奶奶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她……”绘岛妙刚一开口,莫名的,刚才还能控制住的情绪就再也忍耐不住了,泪水止不住的涌出了眼眶,她连忙转过头,避开了北川澈的视线,“抱歉,少爷,我,没有办法控制住我的情绪。”
她的声音里尽是哽咽。
北川澈没有搭腔,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稍稍挪动了一下位置,给了她一个拥抱。
他虽然不清楚绘岛妙和绘岛丰子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他知道的是现在他最好让绘岛妙把那些情绪宣泄出来。
这样的情绪憋在心里不是好事儿。
于是,他主动添了一把火。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说道,“没事的。”
在特别难过的时候,别人不闻不问还好,一旦有那么一个人真心实意来关心自己,那本来可以止住的情绪就会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彻底涌出心底,泪水是咸的,坚强是假的,压力、委屈、悲伤是真的。
走廊内很安静。
她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的衬衣。
绘岛妙小声抽泣了很久。
直到傍晚的落日彻底被地平线吞没,夜色重新占据了整片天穹,她的情绪才悠悠转好。
但北川澈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总自称是自己近侍的女孩儿在情绪恢复后,对自己讲的第一句话不是别的,而是‘对不起’。
“对不起,少爷,我不应该让您看到我这幅丢人的模样的。”
北川澈转过眉去,眼底倒映出了把头埋进了膝盖里的她。
这个在生活里仿佛无所不能的要强女孩儿,在这一刻身形显得分外单薄。
“奶奶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虽然没有详细去问,但看见绘岛妙这个样子,北川澈心底多少也有了定论。
“不必了,这不是您该承担的责任。”
绘岛妙摇了摇头,她很清楚,自家少爷的经济情况究竟如何。
那位男医生说的很清楚,如果想要把问题彻底解决,那就需要整整四百万円,这笔钱对曾经的北川家来讲或许都谈不上问题一词,但对现在的他们而言,这笔金额几近天文数字。
刚才在他的面前情绪失控,她就已经够自责和后悔的了。
她是很不喜欢落泪的,在她看来,那是软弱的证明,是为了博取同情,她不想,也不需要同情。
她没有想法,亦根本没有那个打算,让自家少爷替自己出那笔钱。
那样太自私了,她做不到。
北川澈握住了她的手,冰冷的温度从她的手背传出,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个在他的记忆里,一直都很坚强的女孩子,在这一刻的颤抖与软弱。
他深吸了口气,再强调了一次,“没事的,我会想办法的。”
“你根本不懂,少爷,那是一笔天文数字,不是我们能负担的……”
绘岛妙的身体颤抖着,转过头,视线落在了北川澈的脸上。
她的眼瞳里满是不甘、遗憾、以及深深地自责,满溢而出的泪水即将涌出眼眶。
“我……”
忽的,她又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忽然失控。
她的话语梗在了喉咙里,她躲开了北川澈的视线,深呼吸着调整起了情绪。
“对不起。”
她不断的重复起了这三个字,闭上了眼睛,仿佛被大雨淋湿后,躲在公园的滑梯下,湿漉漉地又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不,我们能负担的起。”
这一刻,北川澈在心底倒是感谢起了柏源社长那表示诚意的立刻转账,15%的版税分成,再加上五万册这个数量,这一笔的版税让他卡里的余额直接来到了二出头,接近三的八位数。
只要不是需要这个世界的类似于cAR-t的疗法,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就算是需要那样的疗法,其实也还有办法,他可以跟北苑正裕打电话嘛。
谁规定了穿越者就必须单打独斗了,该摇人的时候就得摇人。
“我只是您的近侍,不值得您这样。”
绘岛妙咬了咬嘴唇,直至把嘴唇咬出血来,她才从嘴缝间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想救奶奶是真的,不想自私的让自家少爷替自己出那笔费用,也是真的。
正是因为这样有些‘轴’的想法,她才两难,才绝望。
生活给人的选择题,在有的选的情况里,向来都很少。
“每个人心里衡量值得与不值得的观念是不同的。”
北川澈侧过头,看向了这有些执拗的姑娘。
他想了想,悠悠的开口问道,“你知道我在来这里前,经过了哪里吗?”
绘岛妙侧过头,望向了他。
接着玻璃内折射出的光线,她看清楚了他的眼眸底映出的自己的身影。
在对视了一眼后,她摇了摇头。
北川澈稍稍组织了一下词句,讲起了刚才他所见到的,“圣路加国际附属医院的急救中心是紧挨着神经内科的。
“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六点了,那边的楼梯上却依旧坐着满满当当的人。
“允许吸烟的厕所外面,遍地都是烟头。
“有坐着、靠着默默地流着眼泪的,也有站着,眼睛红红地和路过的每一个人对视的,还有一些仿佛懵掉的人呆呆地看着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医院就是一个这样的地方,扫不完的烟头,见不完的抱头痛哭的家属。
“对他们来讲,往后生活还要继续,就像是早已设定好的程序,拧上了发条的玩具火车,从开始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法停下。
“但不论以后如何,对现在的他们而言,他们的天已经塌了。”
北川澈的眼底多出了些感慨。
忙忙碌碌了大半辈子,前半辈子闷着头为家庭奔波,用命挣钱,后半辈子,用钱续命。
“人是一种最喜欢给自己找意义的生物,任何东西只要被赋予了意义,那对赋予其意义的那个人来讲,那件事情、那个物品就是特别的。”
北川澈对上她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了她。
“……”
绘岛妙不知道怎么接话,选择了沉默。
“对以前的我来讲,可能钱就是生活的物质基础,乃至于最为直观的物质财富,很重要。”
穿越前的他秉持着这样的理念,然后就迷失在了生活这座森林里。
从大学毕业,走出校门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想着自己已经到了需要自食其力的这个阶段了,在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岗位后,他开始不断努力,领导器重他,再加上能力也有,他升的很快。
可工作却越来越忙,空余的时间越来越少,生活的意义仿佛只剩下了工作,工作能带来钱,钱等于目标,这样一个三等式,对什么事情都开始以利益的角度去考量,以前说要联系的人渐渐地断了联络,朋友之间的关系也逐渐疏远。
他得到了,也失去了,亦开始后悔了。
现在,算是幸运吧,老天给了他重头再来的机会。
“如果有一天自己变得很有钱,或许就能让所有人留在自己身边。”北川澈压低了声音,循着记忆里的那首歌轻轻哼了一句。
随即,他释然般的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声音沉稳又坚定,“钱是生活的必需品,是正常生活的基石,但不是生活的全部,我不希望你以后想起现在会后悔。现在,天还不至于塌下来。”
“可是那笔钱……”
绘岛妙脸上的神色还是分外犹豫。
“打住!”北川澈打断了绘岛妙的施法,“你不是说你要当我的近侍么?你一直挂在嘴边的近侍守则上,近侍能有这样的表情吗?”
话音落下,眼眶微红一副梨花带雨模样的绘岛妙摇了摇头。
“这就对了,那你继续讲,作为近侍,应该做到什么样?”
他算是弄明白了,要怎么和绘岛妙沟通。
这姑娘很轴,但同样的,也就能够从这个角度出发去把她‘轴’回来。
“应该要更坚强,更温柔,听从在工作范围内的命令,把该做的事情完成好,不给侍奉的人添麻烦。”
绘岛妙犹豫了一下,怯生生地望向了北川澈,回答了他的问题。
“那,现在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奶奶的治疗费需要多少。”
北川澈看向了绘岛妙,等待起了她的回答。
“四、四百万円。”
绘岛妙移开了视线,小声的回答了北川澈的疑问。
她前脚才说了要听自家少爷的话,后脚就改口?她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告诉你个好消息,柏源川文库刚刚给我发了一笔‘生活费’,就这笔生活费而言,支付奶奶的治疗费是轻轻松松的,完全不至于你刚才说的伤筋动骨,甚至都不会影响到什么。”
他这么说着,露出了一个笑容,语调轻松的仿佛是在说几百日元。
“我……会还的。”
看着北川澈那澄澈的眼眸,绘岛妙颇为认真地说道。
“你这人……”
北川澈皱了皱眉,这妮子怎么就这么较真呢?
“我知道这个时间会很久,但是我一定会还给少爷你的。”
绘岛妙的美眸里满是认真,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那你照顾我的那段时间怎么算呢?你要还我的话,那段时间肯定也得算工资,平摊下来,这样就扯平了呗。”
他是真不想和这姑娘在这事儿上较劲了。
“那不算,一码归一码。”
绘岛妙摇了摇头,执拗的那股劲儿又上来了。
“得了吧。”北川澈把自己的衣服从她的身上收了回来,接着拍了拍自己被打湿的肩膀,然后从地上站起了身来,穿好衣服后,他朝着她伸出了手,开了个小小地玩笑,“你要还就还,实在还不上了,届时拿人抵债就行了。”
“好。”
嗯?啊!?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