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打着哈欠从房中出来,天刚亮,此时的地上落叶上还结着一层白霜。
赵四吃完早饭,便推开房门,准备重新找个活计。如今大过年的,必定有许多富豪之家需要找短工,带他工作一段时间,挣了钱便给家中的妻子,儿子买猪肉吃。
“哎呦,干什么你,没长眼睛啊。”
那人一脸抱歉,但面上带着急色:“对不住,对不住,刚刚没注意到。”
赵四见他着急忙慌样子,有些好奇:“你干什么去,今个也不是赶集的时候啊。”
那人摇摇头说道:“赶集哪有这出热闹,兄弟快别说了,赶紧跟我去看看,那范家家主范君浩承认了自己就是撺掇人在县衙门口闹事,导致踩死很多人的元凶,现在正负荆请罪到那些人家中道歉呢。”
赵四猛地一惊,他觉着自己是不是没睡醒啊,怎么一觉起来还听到这么大的消息?见那人头也不回的往前跑,赵四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连忙追上去。
“等等我呀。”
等到赵四赶到时,只见前面围着一大帮人在那里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
赵四有些听不清,便往前凑近,这才听到这群人在说什么。
“没想到还真是范家人做的,我就说嘛。咱们这位县太爷,要真是个草菅人命的狗官,那刚来的时候就从我们身上刮了不少油下来。怎么会隔那么久才闹出这么一出?”
一个长舌妇也跟着附和,早就忘记当初她也是跟着痛骂贾安是狗官的当事人之一。
“谁说不是呢?要我说啊,这范家人还真是胆大包天,一介商贾居然敢算计朝廷官员,关键是还害死那么多人,这次县太爷不判他的抄斩,我看都难以平息民怨。”
赵四听的抓耳挠腮,可惜前面的人把里面的场景遮的严严实实,他在外面又蹦又跳,也看不清楚,只能咬着牙往里面挤。
前面的人被突然挤了一下,一个个疼的咬牙切齿。
“哎呦谁呀!挤什么呀?”
“就是,哎呦,谁踩我脚啊?是不是你!”
“是我什么呀,我也被踩的好吗。”
赵四很快便凭借蛮力挤了进去,他一脸歉意的冲着刚才被他撞了一下的壮汉道歉。
那汉子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很快又将目光在跪在地上的范君浩身上。
此时,赵四才看清楚范君浩的情况,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只见范君浩穿着里衣,光着脚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身后还背着带刺的荆棘。
这是来真的呀!赵四还以为顶多只是做做戏,没想到这位家主居然如此豁的出去。
而此时,门开的声音响起。包括赵四在内的诸多百姓朝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只见一位略有些姿色的妇人搀扶着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头发全白了,颤颤巍巍的走出来。
人群中有人是这老太太的熟人,见她这情况顿时惊呼。
“哎呀,这不是田家老太太吗?怎么老成这样了?”
“田老太太一辈子就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夭折,唯一的儿子,好不容易娶妻生子却连个孙儿都没留下,就平白无故被踩死了,这田老太太能不老成这样吗?”
有义愤填膺的人,更是指着范君浩的声影痛骂:“如此丧心病狂之人,别说负荆请罪了,就算是秋后斩首也不为过。”
范君浩跪在地上,对身后百姓的辱骂声充耳不闻。
田老太太在儿媳妇的搀扶下一步一喘气的走到他面前,瞪着范军浩的脑袋瞪了许久。周遭百姓见此情况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范君浩见这位老太太半天没个动静,有些疑惑,刚打算抬头看一看,就被迎面而来的拐杖打得头晕目眩,当场便吐了口血。
“好,总算打下去了,我就说这田老太太死了儿子怎么可能一点怨气都没有?果然下手够狠啊。”
有一老头更是当即朝范君浩的身影啐了一口:“若换作是我,别说拐杖了,是锤子也能敲的下去。”
田老太太冷冷的看着范君浩,心里还在回想着,当日看到儿子尸身时的情况,好端端的孩子被踩成了一滩烂泥,面目全非,她这个当娘的都认不出来。
而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人所为。想到他们田家后继无人,香火断绝。田老太太就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在我面前炫耀是吧!滚,赶紧滚。”
范君浩缓了缓神,只觉得眼前没有那么黑了,又毕恭毕敬的跪回去,语气很是平淡。
“老太太,今日,范某特地前来负荆请罪,为当日枉死的田兄弟,磕头认错。”
田老太太冷笑一声,直接救命儿媳,把儿子的牌位给请出来。
百姓们见来真的,有好事者赶紧去通知其余那些人家备好东西,等待迎接范君浩的到来。
田家媳妇儿将田老三的牌位请出来,老太太指着那牌位骂道:“你的确应该磕头。不只是给我儿,更是给全县上下那无辜惨死的18人磕头认错。”
“我的孩子,从小就听话懂事,他是招你惹你了,被你当枪使。”
“你说,你说话呀,为什么这么做?”
范君浩沉默的看着田老三的牌位,心中的屈辱感怎么也压不住,但是为了范家,为了自己的儿子能够好好的活下去。他咬着牙当着所有人的面,重重的磕下三个响头。
“你骂的好,是我利欲熏心,故意要和县太爷作对,涨高了盐价让全县的人不得不买高价盐。
之后我又故意让县太爷买了有毒的盐,县太爷为了处理那些盐不得不延误开门的时间。
最后,我故意撺掇,让那些因为盐价恐慌的百姓对衙门生怨,最后导致发生踩踏,踩死了不少人。
是我的过错,一人做事一人当。什么样的惩罚都冲我来,莫要累及我的家人和家族。”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听到这话,纷纷都吓得后退几步。他们只是一些平头百姓,哪里听到过如此阴谋。
一时间看范君浩的眼神,如同看到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老太太更是气的浑身颤抖,田家媳妇儿吓得赶紧拍她的胸口,害怕田老太太当场就抽过去。
“娘,冷静一点啊,娘!”
田老太太在众人的安抚下总算缓过气来,直接拿着手上的拐杖一下又一下的打在范君浩身上。
范君浩年纪也不小了,早就比不上年轻小伙子,被田老太太盛怒之下抽了十来棍子,身上早早的就渗出了血,趴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
田老太太力气用尽,趴在儿媳妇的身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睛依旧死死的瞪着范君浩。
“我现在不打你是因为我力气太小打不动你,不代表我就可以宽恕你!”
“不用老太太出手,我们自己来!”
一道声音从众人身后响起,百姓们十分默契的让开一条道路,只见有四家人带着四个牌位慢慢的走近。
这四家人可不像田家都是寡妇,为首的更是一身腱子肉,看着都吓人。
范君浩虽然心里害怕,但仍旧强硬的将身子撑起来。
为首的汉子见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顿时怒气横生,上气就是一脚,踹的范君浩又吐了一口血。
壮汉一声招呼,便有人直接冲上去架住范君浩的两条胳膊,不让他跑路。
那汉子揪着范君浩的头发,直接一拳下去打掉了一颗牙齿。四周的百姓也感同身受一般,倒吸口凉气,捂着腮帮子看着都疼。
“涨盐价是吧?撺掇人是吧?你们这些贵族老爷们斗起来关我们什么事,拿我们的性命做筏子。”
“你方才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再追究到你儿子和家族身上,想得美!范家出了你这样的人来,还想在锦水县活的好好的,简直痴人说梦。”
连着好几拳下去,范君浩早已是鼻青脸肿,鼻血横流,但他依旧强撑着看着眼前怒火冲天的壮汉。
“我说过有什么事冲我来,放过我的家人和家族。”
壮汉冷笑一声,又朝范君浩踹了一脚,将他踹飞出去,若不是有百姓前去查看,此人还有口气在,只怕大家伙都以为已经被踹死了。
“放过你们,你当初怎么没放过我们呢!”
说罢,又走过去,揪着范君浩的头发,把他像垃圾一般扔到田老太太面前跪下。
“因为你们,我们的家人无辜惨死,就算今天我把你打死了也不为过!”
说着,又举起沙包大的拳头就准备落下,眼见着就要落到范君浩身上,被人强行制止。
那汉子回头一看,就见陈大高冷漠的握着他的拳头将他推开。汉子本就因为前几天陈大高将他们强行驱散,十分不满,见此情景更是高声大骂道。
“怎么你们衙门还想着和范家同流合污不成?莫不是忘了当日是怎么被陷害的?贾大人难不成宽宏大量到这个地步?”
周遭的百姓一听,也顾不得对官差的恐惧,一个个也窃窃私语起来。
陈大高只觉得额头上青筋蹦起,想着贾安的吩咐,愣是忍了下来。
“我只要提醒你,你把他打死了,后面还有十几家人家没有出气呢。
最重要的是,就算是要处置范君浩,那也该官府来。如今,大人允许你们在审案之前出气已经算是格外开恩,若你失控将人打死,你反而还要坐牢!”
此话一出,原本跟在汉子身边的妇人一愣,也忍不住担心的说道:“夫君。”
“闭嘴!”汉子打断对方的话,冷冷的看着陈大高。
“就算我把他打死,剩余的那十几家人也会感谢我,至于坐牢,大不了进去就是,18年后,又是条好汉!”
此话一出,周遭的百姓无不为之喝彩,陈大高看这人只觉得头疼。
就在陈大高左思右想,该怎么拦着此人把范君浩打死的时候,有一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正是刘县丞,
“王大利,本官知道你是为了从小养到大的弟弟抱不平,可你莫不是忘了你家里不止你弟弟一人。你还有个刚出生的儿子,你若是死了,他们孤儿寡母的怎么过活?”
刘县丞的话,宛如一盆冷水般浇灭了王大利身上的火焰。
刘县丞目光淡淡的扫了一眼,倒在地上气若游丝的范君浩,没想到昔日声名赫赫的范家家主也有今天的下场。
“贾大人已经决定于三日之后开堂审案,诸位若是有兴趣的,皆可以去旁听。”
“但是现在,范君浩还没有向剩余的十几家人磕头赔罪,必须得等他完成才行。”
说吧,刘县丞锐利的目光落到王大利身上。
“大人一定会给这些无辜惨死的人一个交代。王大利你再不收手,那本官只能以妨碍公务的罪名将你抓捕,是去是留你自己选吧。”
王大利极不甘心的看着地上的范君浩,但是有官府的人在旁制止。又想到家中的妻儿,他只能强行命人摁着范君浩朝包括他弟弟在列的排位磕上三个响头。
“今日我可以收手,但若是贾大人言而无信,没有严惩范君浩,那么即便拼上我这条命,我也一定上京告御状去。”
刘县丞看着王大利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