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火气压下去了不少。
常希音笑:“想通了么,爸爸?”
父亲一时哑然,片刻后,才耐着性子说道:“爸爸不是给你压力,只是希望你能够和丁总好好相处,早一点定下来。个把女明星的事,你的确不用在意,但今时不同往日,那个女的绯闻缠身,私生活太乱,我跟你说了,你也好跟丁总提个醒……”
这样的温言软语,好声好气,简直让人感到陌生。好像电话对面的人,不再是他向来可以随意命令、侮辱的女儿,而是珍贵的商业合作伙伴。
常希音感慨道:“没想到爸爸也会有跟我说话这么客气的一天呀。”
这话里讽刺的意味太浓重了,常父到底还是有些不高兴,压着火气说:“你也知道的,爸爸说这些做这些,全部都是为了你好。”
“别别。”常希音说,“我觉得爸爸您就这么客气也挺好的,咱们虽然是父女,也该保持点社交距离不是吗。”
父亲明显被噎了一下。
常希音旗开得胜,决定把话掰开了、很敞亮地说:“总之呢,爸爸您现在也很清楚,我们家的名声成与不成,就看我跟丁一到底是个什么结果了。如果成了,我就是从一的老板娘。可如果不成,像你说的,我们常家的脸就丢光了。”
“那怎么办呢,与其骂我,还不如帮帮我,和我一起想想办法——我的意思是,您最好还是讨好着我点,不然受了一些人的挑拨,听风就是雨,就过来打电话兴师问罪。”
常父已经很清楚,女儿话里话外,都是在挤兑秦阿姨。
放在以前,他早就要训斥出声了。
但在今天,他竟然硬生生忍了下来。
“刚才是爸爸的态度不好,爸爸向你道歉。”他好声好气地说。
常希音在这一瞬间,真的有种非常爽的感觉。
父亲真的向她低头了。
他也不再是昔日那个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男人,他老了,他也有软弱的一天,只要她想,随时可以将他拉下来。
常希音的确想到了一百种可以更加气死父亲的方式。
但最后她只是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好啊,爸爸,我原谅您了。”
反而这种看似轻描淡写的话,有时候效果是最好的。
常希音了解自己的父亲。
在挂断电话的前一秒钟,她清楚地听到了电话那端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于是她又好心地建议道:“爸爸,别砸了,再砸书房里的花瓶就要没了。”
这一次,对方什么都没有说。
恶狠狠地、气急败坏地挂断了电话。
看起来,这通电话是常希音大获全胜,在父亲面前狠狠地扳回一城。
然而一挂断电话,常希音的脸就又沉了下去。
因为她很明白,“爽”只是一时的。表面上来看,她的确是在口头上占了上风。然而这通电话打完,她还是没有实现自己的目标,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秦阿姨虎视眈眈地守在一旁,随时要掌控对话的节奏。她根本没有机会去套父亲的话。
她不禁思考,这究竟是偶然,还是故意为之?
秦阿姨这样煞费苦心,那么她在当年的那件事里,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无论如何,虽然这通电话收获并不大,常希音倒也没有太气馁。因为她早就清楚,想要从父亲这里直接攻破是很难的。至少她试探到了两人的态度。
而她真正的希望,还是在于警局,在于袁寻。
所以,她必须要跟丁一结婚。
想到这里,常希音不禁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照片。
她又跟父亲发了条消息,问这家餐厅的具体地址是什么。
不到三秒钟,对方就效率极高地发了过来。
于是她也直接出了门,打车定位到了那家地方。
-
常希音跑了个空。
她到餐厅的时候已经下午两点,过了午市时间,自然也不会有客人逗留。
但这家餐厅不仅是当地着名的网红餐厅,还极为高档,人均动辄四五位数。
她索性以订餐为名义,参观了丁总和梁程媛吃饭的包间。
恰好她这几天住酒店,没带自己的衣服,穿的都是丁一在机场临时帮她买的大牌。服务生一见到她通身名牌,气质又如此卓尔不凡,自然当她是大客户,半点不起疑心。
那的确是整个餐厅里最豪华、私密性最好的一个包间。服务生仔细地向她介绍。
常希音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我可以订这里吗?”
服务生露出为难的表情:“很抱歉,女士。这个包间的预约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以后。”
常希音“唔”了一声,内心却有微妙的不悦。
难道说,丁一为了今天跟梁程媛吃这一顿饭,提前一个月就订了桌子吗?
还真是煞费苦心。
难怪梁程媛明明此刻丑闻缠身,自身难保,还是要如此隐蔽地偷偷跑过来陪他吃一顿饭。
常希音又听到服务生小心翼翼地说:“真的非常抱歉,女士,不如我带您去看一看别的包间……”
她这才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现在的表情太难看了,以至于让对方产生了误解,以为她是因为订不到餐厅,才会看起来这么不高兴。
常希音笑笑说:“没事,我们走吧。”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余光却瞥见了,地毯上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
那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弯下腰捡起来,而后愣住了。
那是一枚小巧的钻戒。
钻戒的风格很素雅,很低调,不是那种没有品味的款式,反而明显是有设计师精心打造过的。
钻石倒没有很大,但纯度很高,在她掌中熠熠生辉。
甚至不需要专业鉴定,常希音就十分肯定,这显然不是什么玩具假戒指。
而是一枚货真价实的钻戒。
常希音怔住了。
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丁一和梁程媛吃饭,还掉了一枚钻戒在这里。
……难道他是要向他求婚?
霎时之间,她脑中有无数的气血涌上来,好像自己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去怎么呼吸了。
她不该这样失态的。
但这一枚小小的钻戒,的确将她狠狠地钉在了这里。父亲方才在电话里,说的那些尖酸刻薄的话,竟然都涌到了耳边。
本来她以为自己是绝对不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的。可是现在他们一句句一字字,好像都狠狠地朝她扎了过去。
常希音一时头昏目眩,身边服务生倒是眼疾手快地搀了她一下。
“女士,你没事吧?”
“抱歉。”常希音说,“我没事,谢谢你。”
她恢复神智,转头对服务生说:“我捡到了东西,好像是你们之前的客人掉的。”
对方看到钻戒,也愣了一下,随即找来了经理。
这样的东西太贵重了,他们实在不能轻易处置。
常希音在这时候假装好心地提出建议:“这太贵重了,你们最好能先核对主人的身份,让戒指的拥有者亲自来取。”
在拨电话以前,经理还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甚至觉得这位小姐是说了句废话。
但打过去以后他就明白了。
起先他和电话那边的人沟通得很顺畅,对方听说戒指掉在这里,立刻向他表示了感谢,并承诺自己马上就来。
经理向对方确认:“请问您是戒指的所有者么?”
“不,我是他的助理。”
“那方才来餐厅用餐的……?”
“是我的上司。”
经理恍然大悟,有些感谢地看了常希音一眼,接着十分坚决地表示:“因为此物实在太过贵重了,我们无法轻易交回。希望您能让戒指的拥有者亲自来取。”
他们磨蹭了几分钟。助理起先觉得有些麻烦,但毕竟是一枚钻戒,的确价值珍贵,餐厅的态度这样慎重也是应该的,甚至可以说是很负责任的行为。
在征求了老板的意见之后,对方还是同意亲自来取。他大概十五分钟后就到。
经理连连感谢常希音如此拾金不昧,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为了表示感谢,甚至提出可以帮她提前预约那个网红卡座的位置。
常希音却摇了摇头说“不必了”,在几位工作人员的千恩万谢之中,施施然地离开餐厅。
她并没有真的离开。
十五分钟后,常希音等在餐厅外附近的隐蔽处,看到一辆颇为低调的、黑色的商务奔驰开了过来。
车门打开,车后座下来的男人,身着西装,相貌堂堂,戴一副金丝边框眼镜。
赫然正是丁一。
他去拿了戒指回来,重新站到奔驰前。司机从驾驶座出来,要帮他开门。
但比司机动作更快的,是后座里突然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腕,优雅而婀娜地帮丁一开了门。
她虽然没有露脸,但究竟谁能够坐在这个位置,谁拥有帮他开门的特权,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那当然是梁程媛。
常希音以为自己会不高兴,但奇怪的是,此时此刻,她反而表现得异常冷静。
她脑中有许多乱糟糟的思绪,但最后却化作了一句非常粗暴的、直接的话:
难道她常希音就有这么贱?
丁一能够一边在公众面前,承认她的未婚妻身份。
一边又私下约梁程媛吃饭,甚至掏出钻戒。
的确,常希音不能否认,当时自己是趁人之危。
但那时天时地利人和,她需要一个丈夫,他也需要一次危机公关——两全其美而已,她不觉得自己是占了什么天大的便宜。
丁一何至于这么恨她?用这种方式来糟践她?
可能今天的天气是太好了,日光兜头照下来,刺人的眼睛。
常希音在日头下站了几分钟,就觉得头昏目眩。
何必如此呢。
她只是需要跟一个人结婚,这个人并一定要是丁一……任何人都可以。
常希音十分平静地回到酒店,订了机票回家。
几个小时后,她就又回到了半山的别墅。
另一座城市阳光普照,而她的家乡却在下着瓢泼大雨。从山顶的露台望出去,山下一片云雾,城市的霓虹若隐若现。
常希音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剧,索然无味地看了一会电视剧。
豪门婆媳剧里,傻白甜女主和高富帅男主发生了一夜情,然后挺着几个月的大肚子,要求跟对方结婚。
她触景生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难道结婚是一件这么难的事情吗?
一定要用什么筹码,才能得到一纸证书?
常希音当然并不相信。
她打开手机,滑进自己的相亲分组里,看着一个个不太认识的名字,回忆起对方的脸,并开始思考,给其中的哪一位发消息,最有可能成功。
不如先随便约一个出来见面?
正在这时,手机屏幕的正上方滑出一条消息。
丁一:“你在哪里。”
常希音看了一眼时间,才晚上八点多。
她又笑了。看来丁总今天回酒店很早,才这么快就发现她消失了。
可是前几天他不是都午夜才烂醉如泥地回来吗?怎么她一走了,他倒守时了。
可笑。
常希音不打算理他,一门心思地翻着相亲的名单。
又过几分钟,丁一直接拨微信语音过来。
她把他拉黑了。
丁一又锲而不舍地用手机给她打电话。
她就将这个号码也加入了屏蔽名单。
似乎总算六根清净,可是常希音被这么闹了一番,实在也没心思再去联系相亲对象了。
她又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刚才的狗血电视剧。
女主挺着大肚子和男主结婚了,婚礼倒是相当之铺张奢华,只是就在两人宣读仪式之时,一个女人突然冲了进来,大喊一声:
“我不允许!”
常希音吓了一跳。
因为电视机里,那个妆容精致、语气冷硬的女人,正是梁程媛。
原来她在这部戏里扮演的正是女二号,男主角的白富美前女友。
男主角被夹在两个女人之间。
一个是他爱的。
另一个却是他的责任。
他犹豫不决,反复踟蹰。宾客席里发出了一阵窃窃私语的声音。
常希音看得实在有点倒胃口了。
她突然不想再去看男主角做出选择,那在潜意识里会让她觉得有些恶心。
她索性就关了电视去睡觉。
她睡得不太好。
雨下了一整夜。雨水淅淅沥沥地敲着窗户,总是让她无法安眠。
第二天早上,常希音顶着两只黑眼圈,迷迷糊糊地醒来,要下楼吃点东西。
有人在外面“咚咚咚”地敲门。
她以为是家里的阿姨——或许对方是忘了带钥匙。
“今天来这么早啊,是忘带钥匙了么……”她一边开门,一边这样说道。
常希音愣住了。
站在门外的,却是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男人。
丁一看起来比她更加狼狈。
他可能是连夜赶来的,一夜没睡,衣服也没换。
领口敞开,眼里有红血丝,眼下也有淡淡青色。
“你在说什么?”他神情有些疲惫地问她,“谁没带钥匙?你在等谁?”
语气里竟然还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
常希音觉得有些好笑:“跟你没关系吧,你怎么跑回来了?会开完了?”
“还没有。”
“那你过来干什么?”
丁一说:“我找你。”
他往前走了一步,看着她的眼睛,语气很坚决地说:“跟我结婚。我们现在去领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