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希音的记忆里,上一次有人这样给自己吹头发,似乎还是在很多年以前。
那是她的姐姐还健在的时候。
姐姐的动作很温柔,很娴熟,会一边帮她梳理头发,一边在她耳边小声地讲童话故事。
而此刻背后男人的动作,却完全无法勾起她的回忆。
因为丁一的动作实在很笨拙,很生硬,好像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对待一名女性。
或许也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好像他手中捧着的并不是头发,而是什么昂贵的、他不懂得如何打理的绸缎。
常希音觉得有点好笑,试图挣脱,立刻就感觉到头皮被他扯住了,很疼。
她“嘶”了一声,意识到对方是真的很抗拒自己的挣扎。
她安静了几秒钟,试图安抚这个醉酒的男人。
于是当他修长的手指缠绕过发丝的时候,又有几分若有似无的撩拨意味。
他的鼻息还喷在她后颈。
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点点很淡的古龙水。
像失控的野兽在逡巡着领地,留下自己的痕迹。
吹风机滚烫的风、轰鸣的声音,也不足以掩盖此刻古怪的气氛。
常希音的心跳越来越快,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按住他的手说:
“够了。”
她本意是觉得和男人面对面,会显得自己更严肃一点。
然而真的看进对方的眼睛里,常希音反而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丁一的眼瞳漆黑而深邃。
浓厚的醉意变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
好似要将她给罩进去。
常希音呼吸一滞。
丁一低声对她说:“我想帮你。”
他的声音这样低,这样沙哑,饱含着平日里不曾有的热意。
两人四目相对。
她竟有些慌乱。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响起清脆的电话铃声。
奇怪这声音竟然能盖过吹风机的声音。
丁一似乎没有听清,常希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如释重负地对丁一说:“你的电话。”
他无动于衷:“不用管。”
常希音却推了他一下:“这个时间打给你,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快接。”
她的手不过轻轻碰一下他的肩,就要抽走。
却很猝然地被丁一抓住了。
她没想到一个醉汉的反应竟然能这么快,像蛰伏的、伺机而动的野兽,随时等着咬破猎物的咽喉。
他的掌心太烫了。
常希音仿佛被他的皮肤烫了一下,想要抽回手,却动弹不得。
丁一定定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颤一下。
“我喝醉了,不想接。”
他竟然用孩子一样、撒娇的语气同她说话。
常希音:“那怎么办?”
他将手机递到她掌心,还是那种撒娇的语气说:“你帮我接。”
常希音:“……”
她的手被他牢牢握紧,没有挣扎的余地,只好被迫将他的手机接过来。
但是那种感觉依然有种说不出的微妙。
常希音说:“我不是你的秘书。”
“我知道。”丁一用依然低哑的嗓音说,“你是我的未婚妻。”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梳理着她半干的头发。
如此温柔而缱绻,像在轻抚鸟雀的羽毛。
‘未婚妻’这三个字,也像是一根羽毛,轻轻划过常希音的心口。
他们之间的气氛,有种难言的暧昧而亲密。
她出于某种微妙的心态,终于还是打开了他的手机。
然而屏幕上所显示的三个字,立刻令她有种兜头一盆冷水淋下来的感觉。
这个电话是梁程媛打来的。
一瞬之间,那所谓的、若有似无的旖旎,都像浴室里蒸腾的热气一样,被冷冷地吹开了。
常希音抬起头,很平静地将手机塞回到丁一的怀里。
“你自己接吧。”
对方起先还有几分无措和迷茫,像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不高兴了起来。
然而在视线触及到屏幕上三个字的一瞬间,那双迷离的、深邃的黑瞳,好似也突然清醒了过来。
丁一垂下眼睛,低低地望着梁程媛的名字,大概有几秒钟的时间。
才站起身说:“我去接。”
他离开了浴室,也离开了主卧。
看似很有礼貌,不愿意吵到她,但似乎也是一种抗拒——他可以当着她的面谈公事、和下属开会、下达机密的商业指令。
却不愿意让她听到自己和梁程媛的一通电话。
常希音举起吹风机,表情很冷静地,自己将头发吹了一会儿,然后关上了浴室的灯。
房间里变得漆黑一片。夜深了,落地窗外的城市也显得很寂寥。她犹豫了片刻,最后并没有锁上主卧的门,就睡了下去。
但门内门外,都是静悄悄的。
她一夜好梦,无人打扰。
而那个喝醉了酒、偷偷摸进她卧室、要帮她吹头发的男人,似乎并没有存在过。
-
常希音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莫名地感到头有些昏沉。可能是因为昨夜她偷了点懒,没有将头发完全吹干所导致的。
不出她所料,丁一又早已经离开了。
她打开科技新闻频道,主持人介绍,丁一参加的这次会议为期一周。这么说来,他这一周多都要住在这个酒店里。
可是难道她就这样跟他一起吗?
常希音其实并不想要这样做。
但她现在还是“未婚妻”的身份,似乎应当尽到陪伴的义务。
她决定等到晚上丁一回来时,跟他聊一聊这个问题。
然而这一夜丁一回得更晚了。常希音实在没等到他,加上头昏的缘故,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睡梦之中,她似乎是听到了门外隐约的响动,似乎有人回来了。
有人站在她床边,在阴影里静静地看着她。
可是当她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时,又只摸到了空气。
大概只是梦而已。
第三天。
她依然没能跟丁一说句话。
第四天,他们也没有任何碰面的机会。
这样下去实在是不行,到了第五天,常希音打定主意,一定要跟他好好谈一谈。
然而比她更急的,却是她的父亲。
常希音在这一天的下午,接到了父亲的电话。
对方一上来就气急败坏地问道:“你和丁一到底是怎么回事?”
常希音说:“您不是看到了吗,新闻里都写了啊。”
“我是你爸爸,可是我要看新闻,才知道我女儿已经做了别人的未婚妻?”
父亲听起来更加愤怒了,常希音几乎能够想象,对方在听筒的另一边那种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轻笑一声:“抱歉了爸爸,事情很突然,我也来不及跟您汇报。”
“不过——”她话锋一转,“这难道不是您乐见其成的事情吗?我记得您说过的吧,很希望看到我和丁总能结婚,如果我连区区梁程媛都争不过,也太丢您的脸了。我现在做的这一切,不都是在满足您的要求吗?怎么您听起来一点都不高兴呢?”
“我高兴个屁!”
父亲在电话那边,掷地有声地骂了一句。
常希音确定自己听到了一些碎裂的声音,父亲一定是将什么东西给砸了。
不过,他何至于这么生气?
常希音正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到父亲气急败坏地问道:
“你现在在哪?”
常希音愣了一下才说:“在酒店。”
“酒店?跟丁一一起?”
也没什么避讳的,常希音“嗯”了一声。
父亲似乎压着火气,问:“他现在在你身边吗?”
“当然不在。”她回过头瞥了一眼电视机,“他这几天在开会嘛。”
“开会个屁!”父亲又破口大骂起来,“他在跟那个嗑药的女戏子一起吃饭呢!”
对方雷厉风行地甩来了几张照片。
上面赫然是丁一——和梁程媛。
两人坐在餐厅里,午后阳光正好,一对男女也言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