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一个小小插曲,常希音上车之后,很久都没有对丁一说话。
但是这辆车她却并不陌生,这正是很久以前,丁一送她回家的那一夜,他们曾经坐过的那一辆车。
后来也正是这辆车出现在她家楼下。
出现在媒体头条。
出现在无数个捕风捉影的视频里,和丁一曾经约见过的其他女星并列在一起。
再次坐在这辆车上,常希音不禁有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她想起那一夜,自己本来是出于不想再拖累丁一的心态,想要和他彻底告别。再彻底化身成一团复仇的火,指向常洁媖,指向秦阿姨,也指向她自己。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现在自己又坐上了这辆车。常洁媖不再是她的敌人,反而变成了她的“患者”、被她保护的对象。
而反观她和丁一的关系,则还是一团纠葛不清的烂泥。
他们之间应该断了,却又被记者拍到,多了一层羁绊;他们应该顺水推舟,订下婚约,堵住悠悠众口,可是他却拒绝了她父亲,宁可化身花花公子,跟众多女星夜夜笙歌。
那么他们是否就再无联系了?
但他出现在她的宴会上,当别人都在跟她跳舞的时候,他在背后弹钢琴。
又是他出现在她最无助的时候,让她险些因常洁媖的自杀而陷入崩溃时,借给她一双手臂。
她应该远离他。
她应该感谢他。
她“应该”……
她应该做太多的事情,却好像一件都没有做成。这一切都太复杂了。常希音无法理清,也不愿再理清。
她突然很怀念自己在美国时的心理督导。从前她遇到任何问题,都会向她的督导讨论。好像无形之中,她的确对自己的督导产生了很强的依赖情绪。然而现在她回国了,失去了督导,就像没有根的树,离了水的鱼。
更何况督导能帮助她的,也只是专业问题,是她所面对的一个个个案和来访者。
而督导不能帮助她的,则是她自己的人生,是她的心结,是她乱成一团的原生家庭。
常希音叹了口气。
她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车水马龙,决定暂时将一切都放下,先解决当下的问题。
常希音扭头望了一眼丁一。
他也在平静地望着窗外,只字未发。
“警方之前有来找过你吗?”她不禁问道。
丁一“嗯”了一声,语气稀松平常道:“只是了解了一下基本的情况,就让我回去了。”
常希音拧起眉:“可是我总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不用担心,有我在。”
常希音扭头看了他一眼。
她开玩笑地说:“你又不是警察,你能做什么。”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的确是有一点心动的感觉。
飞驰而过的树影掠过丁一的脸。
他平静而疏离的眉目,像她一直在寻觅的那种,安稳的、一成不变的东西。
丁一说:“我会陪在你身边。”
“那梁程媛呢。”常希音脱口而出。
丁一望着她。
他眼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改变,从冰冻的河流里破土而出,他想要向她坦白一些什么。
他低声说:“我和她不是那种关系……”
但就在此时,有人猛烈地、“咚咚咚”地砸起车窗来。
那正是常希音背后的一扇窗户。常希音吓了一跳,有种腹背受敌的感觉,下意识地失去平衡,身体前倾。
丁一动作很轻地扶住了她,将她的上半身抬起来。
在他们身后,狠狠砸着窗户的是不请自来的记者们。
他们将脸贴在了玻璃上,五官都挤压变形,很努力地窥探着车内的情形,像恐怖片里那些雾气里浮现出来的、会吃人的鬼魂。
司机在前面为难地说:“到警局了,丁总,我们现在怎么办?”
警局不比其他场所,不会有地下车库这样的地方。因是来警局,也没想过要带保镖,反而陷入了这样被动的局面。
外面的人还在“咚咚”地砸着车窗,像巨石用力投掷下来,给人施加了无限的压力。
丁一当机立断地说:“先开出去,甩开他们。”
司机“哦”了一声,正要重新发动汽车。
常希音却说:“不用了,我直接出去吧。”
她动作极快,甚至没等身后的人反应过来,就拉开了车门。
记者们看车里有人走了出来,都兴奋得像疯了一样。
再看是常希音,更加炸开了锅。
闪光灯爆亮,刀片一样,逼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无数个问题朝她丢过来。
常希音却置若罔闻,平静地往前走。
她知道自己已经习惯了,上刀山下火海,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不会有人陪她,不会有人帮她,没有关系的。她自己就是自己的盾牌。
但就在她摇摇晃晃,几乎要寸步难行的时候。
她突然感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臂,拉着她往前走。
高大的、挺拔的后背挡住她。
像一面密不透风的盾牌。
而他牵着她的手,像风筝上拴住的一根线,她顿时有了方向。
周围的记者见丁一也出现了,还是以这样亲密的姿势,更加兴奋得难以言喻。
“——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你们会同时出现在警局?”
“——有传闻过你妹妹不是自杀,而是涉嫌谋杀,这是否属实?”
“——你有什么想要评价的吗?”
所有的问题,无论多么尖刻,多么难听,他们都极有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只是在丁一护着常希音走进警局大门时。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我说过我会陪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