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洁媖的声音变得极为尖锐和歇斯底里。
像是狂风和刺针,刮着人的耳膜。
几乎要令人望而生惧。
常希音躲过了那凶器一样砸过来的苹果。饶是内心惊涛骇浪,表面看起来还是平心静气。
她知道情势已经变得十分糟糕——也怪自己太掉以轻心,本来以为常洁媖的情绪已经趋于稳定。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只是提及“袁寻”二字,常洁媖的状态就会变得癫狂至此。
或许这也暗示了一点,那一夜她和袁寻之间的事,的确还有蹊跷。
无论如何,这些都可以过后再谈。
现在常洁媖的状态太危险了。
常希音一边说着些安抚的话,一边趁着对方不注意,不动声色地朝着床的方向,一寸寸地挪动。
这是她进行危机干预的重要经验。她要先靠近对方,再博得对方的信任。
她几乎快要成功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护工在外面十分担忧地问道:“常小姐,没事吧?”
完了。
常希音脑中唰地闪过这两个字。
果不其然。
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了一些的常洁媖,在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时,立刻又变得激动万分。
“不行!你现在就让我去见他!”她恶狠狠地盯着常希音,扯着嗓子高声喊道。
常希音温和地说:“好,都可以,等你身体再养好一点……”
“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说的现在!立刻!就让我去见他!!”
常洁媖话音未落,突然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把尖锐的水果刀,抵住自己的喉咙。
“让我去见他。”她声音发颤,激动又冷静地说。
“不然我就去死。”
常希音望着面前这剑拔弩张的情形,是真的感觉到自己头痛欲裂了。
不是,病房里怎么会有水果刀这种东西?
这不是一个自杀患者的病房吗?!
都知道她有轻生的念头了,还怎么能把这些凶器放到这里……她明明对护工千叮咛万嘱咐……
不对。
护工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可是护工刚刚说,秦阿姨又来哭过一场。
那就只能是秦阿姨了,一边给女儿施加情绪压力,一边假装慈母给对方削苹果,一边还把凶器留在了现场。
这可真是。
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妈妈啊。
常希音深呼吸一口气,语速极慢地说:“你先冷静一点,常洁媖。”
“我要见他。”
“好,我现在就让人备车,我们去看守所找他。”
常洁媖一脸怀疑地看着她,又大声喊道:“那你不许给爸爸打电话!”
“不打,我发誓不打。”
常希音往后退了几步,用手指叩了叩门:“王阿姨,还在吗?”
“在,在的。”护工在门外说。
“麻烦您帮我叫辆车,我要出去一趟。”
“哦,去哪里?”对方下意识地问道。
常希音看了一眼常洁媖。
常洁媖的手已经在发抖了,可是她还是死死地握着那把水果刀,指节都已经在发白。
常希音心中叹了口气,低声说:“您帮我叫车就好,等司机来了我跟他说。”
“好、好……”
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常希音盯着病床上的人,平静地说:“王阿姨已经去叫司机了。”
常洁媖“哦”了一声,却还是握着水果刀,一脸怀疑地望着她。
她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只瑟瑟发抖的、随时做好心理准备、要与她玉石俱焚的小兽。
但最为可怖的,还是她手腕上那一道道尚未结痂的、可怖的划痕。
因着她握刀的动作,这些划痕被清楚地展示出来。
它们都清楚地昭示着,眼前这个人的情绪有多么不稳定,完全是一颗随时要爆开的定时炸弹。
换一个人,现在可能要怕得跟着发起抖来,害怕自己一时说错话,就带走一条人命。
但常希音却很清楚,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不能慌。
人类的情绪是具有感染力的。
如果她一慌,常洁媖也会跟着慌了。
只有她保持镇定自若,常洁媖才能够相信她。
因此常希音语气平缓地说:“司机马上就要来了,你也做一下准备,如何?”
“准备,什么准备?”常洁媖有些茫然地问。
下一秒钟,她的眼神又变得警觉而充满敌意:“——你是不是想骗我把刀放下,然后让医生来控制住我!”
“不是的。”常希音说,“我说到做到,一定会陪你去警局。”
“再说你也休息好几天了,是该出去走一走。你是在这里养病,又不是坐牢。没人有权力限制你的人身自由。我们都只想你早日康复而已。”
她的话奏效了。
常洁媖的眼神松懈了几分。
常希音笑了笑,还是很心平气和地接着说:“我说的准备,是问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常洁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自己一眼。
她还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病号服。
“对、对!”她立刻抬起头,“我不能穿成这样去见阿寻!”
常希音将衣柜摊开:“那你看,你是要穿哪一件呢?”
衣柜里挂着几条裙子,都是常洁媖平时爱穿的。
常洁媖睁大了眼睛:“你……这些衣服怎么会在这里?”
常希音说:“我托人给你拿过来的。”
“本来我也想着,你要出门的话,肯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好。”
常洁媖呆呆地望着她,眼眶又红了一些,眼中似有泪水滑过。
她不再反抗了,任常希音帮自己换上一条薄荷绿的长裙。
常洁媖另一只手还固执地捏着水果刀,常希音也毫不在意。
甚至弯下腰,动作细致地将一条同色的真色飘带,系在她手腕上,帮她遮住疤痕。
常洁媖低头望着对方,眼泪无声地掉落下来。
她将刀丢到地上。
小声说:
“姐,我们走吧……”
常希音终于松了一口气。
-
姐妹俩人搭电梯到地下停车场,车早已经候在那里。
常洁媖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远远看到车,还“啧”了一句:“豪车呀。”
常希音不懂车,只知道那是辆加长商务,看着颇为气派。
好像……还有点眼熟,不知在哪里见过。
常洁媖有些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这车国内一共也不超过十辆,有价无市的。我记得最后一辆,是被一个女明星拍走了……”
常希音突然浑身一僵。
她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辆车了。
是在刚才梁程媛的接机视频里。
她亲眼看着丁一将对方护送上了这辆加长商务车。
她希望这只是个巧合。
但车门在她面前缓缓地滑开,常希音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梁程媛就坐在靠窗的位置,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常小姐,初次见面,你好呀。丁一接到电话,我看正好顺路,就来接你了,没关系吧?”
常希音听到自己十分僵硬地说了“没关系”。
梁程媛就十分热情地招呼她和常洁媖坐上车。
车里萦绕着这位女明星甜腻的香水味。
车还没发动,她又热情满满地扭头看向常希音:“我们刚刚来的路上,还在看你昨天在医院门口拍的视频呢——常小姐,你现在看着气色倒是好一些了,丁一你说是吗?”
丁一坐在车后座的阴影里,静得好像不存在。
拐角处的灯光一明一暗地照过他。
照着他的金属镜框。
男人没抬眸,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