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希音觉得是自己产生幻觉,好像对面坐的是一个笨拙的十七岁男生,竟然说出这样青涩的话。或许她在十七岁的时候,渴望听到的也不过是这样的话而已。
但她望着对方单薄的白衬衫,很快就清醒过来。
这并不是一个十七岁男生,而是一个功成名就的男人。
他可以帮她挡风,也能够将外套披在另一个人的肩上。他会带着另一个女人来出席她的舞宴。根本没什么区别。
“我不冷。”常希音看着他笑了,“我反而觉得,这张椅子好像有点挤。”
她站起身,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这一次没有人在她落座之前,先帮她将椅子擦干净。
好在她也没什么洁癖,不会太担心把这条裙子弄脏。
丁一微微蹙眉,望着她,似乎神情微动。但最后没有再说什么。
“我走之后,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常希音又问丁一,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
“你父亲向警方提供了线索。”他说,“他认为这是一桩谋杀案。”
常希音目光微顿:“谋杀案?”
“他认为是监控录像里的另一个人试图谋杀你的妹妹。”
常希音微微一笑:“真荒唐——不过这说法倒是跟他的妻子不谋而合。”
丁一挑了挑眉,露出有些不解的神色。
常希音解释道:“刚才秦阿姨跑过来大闹了一场,坚定地认为她女儿绝不是自杀,而是被人害成这样……”
“她觉得是你害死了她。”丁一说。
常希音抬了抬眉:“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刚才在责怪自己。”
他静静地看着她。
月光勾勒出男人清隽的轮廓,他目光平静如海,眼中似有光华流转。
“是被她的话影响吗?”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不是你的错。”
常希音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她突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向他解释,自己内心的负罪感真正来源于什么。与常洁媖无关,而是一些更为黑暗和沉重的东西。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为什么偏偏总是这个男人,令她几乎失控地,想要摘下面具、剖开自己呢?
她双手撑着椅子,身体微微后仰。好像这样做就能抑制住那种无可名状的冲动,令她重新变回冷静自持的自己。
“不是的。”她笑了笑,“放心,秦阿姨的话我从来不放在心上。”
“那就好。”丁一说。
“所以,现在人抓到了吗?”她有些刻意地问——实在不是很高明的转移话题方式。
但对方并没有拆穿她。
“还在找。”他说。
常希音“唔”了一声:“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了。”
“大概就在……天亮以前吧。”
她平视着前方。现在天空还是一片漆黑。但此刻已经是后半夜。很快天就会蒙蒙亮起,泛起一片鱼肚白。
“为什么。”
“他其实也逃不到哪里去,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逃。”常希音说。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层,什么杀人未遂,畏罪潜逃……他之所以要把自己的东西拿走,要伪装成酒店房间里只有常洁媖一个人,不是为了掩饰这么大的罪。”
“那是为了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和常洁媖明明相约自杀,可是他却背叛了她吧。”常希音语气平静地说。
“你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啊,我瞎猜的。”
“但你的判断总是对的。”丁一很认真地说。
“是吗,但好像没什么人相信我。”她对他笑了笑,“就像今晚……”
今晚,只有他一个人相信她。
那种熟悉的,心房微微发胀的感觉又回来了。
常希音对这样的感受,是警惕的,也是十分抗拒的。她不能允许自己再跨进同一条河流。
她有些生硬地说:“今晚真的多谢你了。这是我们家的事情,你本来不需要做这么多的。”
假如放在从前,丁一听到这样明显的、撇清关系的话,应该会觉得很不高兴。
但今夜他的情绪格外平静。
他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对常希音说:“这也是我的事情。你忘了,我在酒店也有股份的。”
这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常希音立刻接受了。
她分明该松了一口气,心中却又有隐隐的失落。
“原来是这样的,那你是应该多谢我。我可是你们酒店的恩人吧。”她开玩笑地说。
丁一说:“的确。”
“那你感谢自己的恩人,就用这一盒炸鸡?”常希音半开玩笑地晃了晃炸鸡。
“我会负担令妹的医疗费用。”他用很认真的语气说道。
“这倒不必了。”常希音说。
丁一还欲再开口,她对他眨了眨眼,翘起嘴唇:“我觉得这钱让我爸爸出更好,是不是?”
他没再反驳。
“那我祝令妹早日康复。”
“多谢你。”常希音慢慢地从长椅上站起身,“我该回去了。”
可是身后又有一只手,很轻地拽了她一下,像个小孩子一样。
“再坐一下吧。”丁一轻声说。
“……我真的该走了,还得去看着我妹妹呢。”常希音无奈道。
“如果有什么事,护工会给你打电话的。”丁一不由分说道。
她低头望着他:“那我们坐在这里干什么呢?喂蚊子?”
他静了静才说,“等到天亮吧。”
\\\"——我想跟你打一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