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常希音望着父亲的脸,突然问,“妹妹现在在家吗?”
父亲说:“问她干什么。”
“她刚才给我打过电话。”常希音说,“打了好多遍。”
父亲的嘴角向下撇了一下,勾出一个算不上友好的弧度。
“我不让她过来,她是不太高兴。你妹妹跟你耍了点小脾气,这种事也不用特意告诉我吧。”他仿佛语气还很宽和地说。
常希音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顿时觉得更恶心了,简直是有点反胃。
她冷笑一声:“我不是在向您告状。”
想了想又说:“常洁媖听起来状态不好,不是说秦阿姨也在家吗?最好问一下她。”
父亲似乎并不太相信她的话,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媖媖这几天是不太开心,毕竟快要出国了。从小到大,她还没有出过那么远的门呢。所以我不是让你多回家,多跟她传授传授经验吗?你也不怎么回去。”
“哎,你们姐妹一向不亲近,倒显得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很失败了。”
说来说去,最后反倒怪到她头上来了。
常希音不得不佩服自己,竟然有一位这样巧舌如簧的父亲。
她笑了笑:“原来您也知道自己很失败啊。”
“……你!”父亲一脸愠怒,双目圆睁地瞪着她。
“我怎么了?”她摆出一脸无辜的神情,“是您自己说的,我只不过是重复了一遍而已。”
父亲脸色铁青,但最后碍于场合,还是没有发作,只说:“你说话注意着点,音音,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
常希音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啊,我不会做让您丢脸的事的。”
与父亲的这番对话不欢而散,常希音觉得自己也算是尽到了姐姐的义务,关心过了她的“妹妹”。
假如常洁媖真的可以算是她“妹妹”的话。
毕竟也很少会有谁家的妹妹,这样千方百计地构陷自己的姐姐。
但隐隐地,常希音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迟疑地拿出手机,再一次拨给了常洁媖。
对面还是关机。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想多了,但想了想,还是走到宴会厅外,拿出手机,拨给了一个她本以为自己绝对不会碰的电话号码。
她打给了路弛。
对方在接通电话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十分惊喜:“常小姐,您怎么会打给我?”
不等她回答,又有些担忧地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之前您说过,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就不要联系的。”
常希音怕他想多,语气安抚地说:“也没什么大事……”
“那您是来关心我的么?”路弛立刻欣喜地接过话头,“能再听到您的声音真好啊,其实我也一直想打给您的。”
常希音说:“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常洁媖的男朋友的联系方式。”
对方停了一下。
片刻之后,才小声说:“啊,我有的。您等等,我去找出来。”
他听起来明显没有最开始那么开心的,也不打算问她,为什么需要对方的联系方式。
常希音说:“谢谢。”
路弛抱着最后的希望问:“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其实常希音也正是这个原因,最开始才不想要打给他的。
但是实在没有办法。
“没有了。”她很简单地说,“希望你一切顺利,路弛。”
路弛听起来更低落了。
“我也祝您一切顺利。”
“好,那我先挂了。”
常希音挂断电话,就照着路弛给的号码打了过去。
接通了。
她松了一口气,耐心等待对方接电话。
“喂。”一个年轻的男声说。
常希音问:“你是袁寻么?”
“我是。”对方有些迟疑地说,“你是?”
“我是常洁媖的姐姐,我妹妹现在是不是跟你在……”
她话没说完,对面的男人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极为惊恐地说了一句:“你打错了!”
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常希音皱起眉。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人明显是在躲着她。
他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好像在害怕着什么。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但她再试着打过去,对面就变成了关机。
“你说错话了。”身后突然有一个男声道。
常希音转过身,看到丁一倚在墙边,垂着眼,并没有看她。
习惯了从舞池里远远地望着坐在钢琴背后的他。
距离骤然拉近,她竟然觉得有些不习惯。
坐在远处时,他应当是英俊、安静、无害的。
但现在站起身来,这个男人的高大与冷峻,又给人带来了十足的压迫感。
“什么意思。”常希音说,“哪句话说错了?”
丁一说:“你不应该一上来就自报家门,这会让他产生警惕。”
“那我应该说什么?”
她并不觉得丢脸,反而诚心地向对方请教。
“扮成他的客人,问他今夜在不在夜店。”丁一慢吞吞地说。
“或者扮成他害怕的人,说他……从事的是非法职业,要核实他的身份证号。”
常希音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简直恍然大悟。
可是他说话的语气,却莫名地让她觉得不舒服。
男人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朝她走近。
阴影如黑水一般,从常希音的脚下蔓延了过来。又似一卷黑暗的绸缎,袭上她的小腿。
他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低沉的嗓音,也有种迷离如夜色的、令人感到危险的质感。
好似他对她讲的一切,都并不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反而带着某种更为强烈的暗示意味。
常希音不怒反笑,虚情假意地拍了几下手:“真厉害,我是该向你学习——你们成功人士都这么会骗人?”
丁一没什么表情地说:“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技巧。”
“无关紧要的技巧。”常希音有些讥诮地重复,又问他,
“你在这里听了多久。”
“从你跟路弛打电话开始。”
常希音皱起眉,因对方提起“路弛”二字时,那种冷漠而微妙的语气。
她故意有些嘲讽地说道:“那你何必一直在旁边干听着,要是早点开口讲话,我也不至于现在被人挂了电话。”
丁一定定地盯着她,苍白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意。
“嗯,是我的错。”
他无动于衷地掏出一根烟。
烟还是咬在嘴边,没有点燃,但眉宇间分明有一丝克制的躁动不安。
“你的烟瘾变重了。”常希音直言不讳地指出来。
“也许吧。”
“你的女伴呢。”她又问他。
“回家了。”
“怎么不送她。”
“不想送。”
丁一咬着烟,语气含糊,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很关心?”
常希音笑了:“我哪里给你制造了这样的错觉。”
她当然并不关心。
但她注意到男人只穿着一件白衬衫。
质地良好的面料,勾勒出他健壮的、有明显锻炼痕迹的身形。
丁总出现在镜头时,常常给人一种高、瘦、过于阴郁和单薄的感觉。但真人其实并非如此。
她弯了弯唇,忽然想起自己的某位舞伴方才含着醋意所说的,“他的外套不知道多少人穿过了。”
或许是她沉默太久。
丁一皱了皱眉,忽然问她:“你在想什么。”
常希音说:“你的外套去哪里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仍是那副冷峻的、不苟言笑的神色。
片刻之后,眉宇突然舒展开,似云舒雨霁,带着一种慑人的英俊。
“丢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