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在钢琴凳上坐下的时候,宴会厅都静了一瞬间。
没人想到他会突然走到这个地方来。
乐队的人露出相当迷茫的神情,不知自己还是否该继续演奏下去。
但几秒钟后,琴键上几个音符流畅如水地滑了出来,他们露出颇为惊艳的神情,而后立刻变得心领神会。
丁一的弹奏完美地合上了这支曲子。
他的指法相当娴熟,也无需看谱子,好似已将它演奏过千万遍。
角落里的歌手会心一笑,握着麦克风,继续唱起了熟悉的歌词。
反而是常希音怔了一下,舞步也乱了一拍。
“您怎么了?累了吗?”新的舞伴十分绅士,忙不迭地问道,“要不要去旁边休息一下?”
常希音摇头说:“不用。”
对方吁出一口气:“太好了……我很喜欢这首歌,想要跳完它呢。”
常希音目光一顿:“你也喜欢这首歌吗?”
对方没有注意到她用了“也”这个字,反而很开心地说:“是啊,你不知道吧,这首歌其实有个外号叫做‘接吻神曲’。因为夜店一旦放到这首歌,那些原本疯狂蹦迪的人,都会停下来接吻……”
常希音淡淡道:“我第一次听说。”
舞伴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望了一眼乐队的方向:“我想丁总应该也很喜欢这首歌吧,不然不会特意过来亲自弹钢琴。他的琴弹得可真好。”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常希音都没有很认真听。
直到对方突然又来了一句:“不过他是在哪里听到的这首歌?不会也是在夜店里吧?”
“哇,好想知道当时他有没有……呃,完成这首歌的‘目标’。”
常希音的舞步险些又乱了一拍。好在她及时地刹住了车,相当优雅地跳了个滑步。
“应该没有吧。”她谨慎地说。
舞伴露出失望的表情:“可是这是‘接吻神曲’啊!”
“我觉得他有洁癖,不会随便在夜店跟人接吻。”常希音说。
“不是吧!就他还有洁癖呢!”对方嗤之以鼻地说,“你没看新闻吗常小姐,他最近异性缘好得不得了哎!身边女伴恨不得一天一换。”
常希音猛地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看了自己的舞伴一眼。
她以为他是在含沙射影,像之前那个人厌的胡先生那样。
但对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纯良,有几分八卦和嫌弃,更多的似乎还是同为男性的羡慕。
也许他真的只是个吃瓜群众。
吃瓜群众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就光是他的西装外套,都不知道给多少人披过了——就这样的还能叫有洁癖?”
常希音微微蹙眉,突然有种轻微的、被刺痛的感觉。
“也许吧。”她微微一笑,“他的确一直都有绅士风度。”
她心念一动,抬起一只手,动作很轻地扶住对方的后颈。
“谭先生。”她用一种接近亲昵的语气,很轻声地说,“那既然现在放的是‘接吻神曲’,我们要不要……”
对方愣了一下,大惊失色,甚至有些结巴了:“这、可是、我我我……”
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
常希音在对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她笑得这样妩媚动人,似三月绽放的桃枝,眼角眉梢都含春意。
假如她愿意,其实她应当很清楚要怎样去诱惑一个人。
可是不知为何,她又有些厌恶这样惺惺作态的自己。
她为什么会这样做?
只是因为谭先生说,丁一的外套,可以披在很多女人肩上吗?
因为错位的关系,从舞台另一边看过来,他们仿佛是在当众接吻。
钢琴弹错了一个键。
常希音反应很快地转过头,旋律却仍如水一般流淌。方才那微小的、不和谐的音符,好似只是她的错觉。
钢琴边,高大的男人仍在没有情绪地演奏着。
脊背挺直,眉目低垂,脸上看不上任何端倪。
一束幽暗的光线从他挺拔的鼻梁倾泻而下。
他的侧脸也英俊得堪称惊心动魄。
她转过头。
她的舞伴又问她:“怎么了?”
常希音说:“你觉得他弹得怎么样。”
对方不懂音乐,只一脸憧憬地说:“弹得非常好啊,我都不知道原来他会弹钢琴的,有这样的音乐特长,听人说科技大佬都很有艺术细胞,像是乔布斯也很爱画画,原来是真的呀……”
“好吗。”常希音扯起嘴角。
也许技巧的确是很好。
“但他的演奏里没有任何感情。”
舞伴露出了有些困惑的神情:“没有感情?这要怎么听出来?”
常希音说:“或许就像你所说的,因为他的外套可以披在任何人身上,所以这些人对他而言,都没有分别。”
也包括她自己。
她又若有所思地问对方:“可是,如果你总是在自己不想要的场合,一次次地撞见同一个人,这说明了什么?”
舞伴说:“也许是缘分。”
常希音笑了笑:“可是我不喜欢缘分。”
“为什么?”
“我不喜欢一切不可控制的东西。”
-
一曲终了。
谭先生恋恋不舍地抓着常希音的手,赞美她舞技很好,还想跟她再跳一支舞。
常希音委婉地说:“我累了,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他露出遗憾的表情,但总归还是很有绅士风格地同意了,还主动要帮她倒一杯水。
然而两人甚至还未走出舞池,钢琴曲又响起——
与方才不同,这支曲子的风格要狂放和野性许多。
乐队立刻开始了热情满满地合奏。
整个舞池都洋溢着一种欢快而激烈的氛围。
不少人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邀人走进舞池。
常希音转过头,只见到丁一还端坐在钢琴前。
明明演奏着如此激情放纵的曲目,他仍然面无表情。
“常小姐,你的橙汁。”她扭过头,只见谭先生手里拿着一杯果汁,很热心地递了过来。
常希音忍不住笑了:“给我杯威士忌吧。”
对方一怔,又露出那种纯良又磕磕巴巴的表情。
“我不会醉的。”常希音信誓旦旦地对他说,“等我喝完这杯酒,我们就接着去跳舞。”
她背对着丁一,因此不知道对方的视线曾一次又一次地,隐蔽地落在自己身上。
他的手指在琴键上灵巧地纷飞,身体却还是挺得笔直,纹丝不动。
整个人都有一种无法被触碰的、矛盾的禁欲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