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希音意识到这个话题的走向正在失控,像一列脱节的火车。
她不能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我的脸还是很肿吗。”她试图转移话题,做出吃痛的表情。
丁一俯下身来,很认真地端详了她片刻。
“是肿了。”他说,“我去帮你拿个冰袋。”
常希音不动声色地挣开他的手:“好啊,我在这里等你。”
他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又折返回来。
“又怎么了。”
丁一很认真地看着她:“你会等我吧。”
常希音愣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酒店碰到他的那个晚上,丁一跟人打架之后,她也去帮他拿了冰袋。等到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当时走的人是你。”她哭笑不得地说。
丁一抿了抿唇。
他知道自己当时不该离开。
可是在那个夜晚,他既想要等她回来,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个事实:他并非她认知里的那个人,如果再继续待在她身边,真相总要被揭穿。
因为不敢面对,所以选择逃避。
他一直是主动出击的类型,想要什么东西都会牢牢抓在手里,有生以来第一次产生这种矛盾的心情。
是她让他学会后退。
“总之你不要走。”丁一重复道。
常希音眨了眨眼,用安抚的语气说:“放心,我会等你的。”
她当然没有等他。
确认丁一的身影从拐角后消失,常希音立刻转身离开。
走得干脆利落,毫无愧疚。
这座美术馆原本就是私人住宅改建的,中庭背后是另一栋幽静的洋楼。
她在走廊里七绕八绕,刻意找了个角落里的房间躲进去。
这似乎是个很大的客房,没有开灯,空气里沉淀着晚香玉幽幽的气息。
正对着床是一面巨大的梳妆镜,常希音借着月色端详镜中的自己。
还好,其实脸没有很肿,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了。
丁一刚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态度来检查她的伤口,她还以为自己要毁容了。
但无论如何,顶着这张脸出去,多半还是会被有心的宾客注意到。秦阿姨也可能会故意来找茬。
她只能在这里再待一段时间。
“秦阿姨的目的还是实现了。”常希音自言自语道。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床垫很软,床单上散发着好闻的洗涤剂清香,令人不自觉就想要躺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
-
常希音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时床边有人在看着她。
窗帘被拉上了,只留下一条缝。
窄窄的一线光从缝隙里挤进来,照着丁一的脸。他高大的身形隐在黑暗之中,影影绰绰地露出轮廓。
男人俯下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连呼吸声都轻得几不可闻。
“你醒了。”丁一轻声说,“我找了你很久。”
“你说过会等我的。”
或许是房间里太安静。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被放大,与心跳同频。
明明说着不太高兴的、接近于控诉的话,他的语气却还是这么平静,平静得近乎于温柔。
也许现在他才是真的生气了。
常希音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近乎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很想要撑起身体,却觉得空气里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住了自己,令她难以动弹。
“我困了。”她说,“想找个地方睡觉。”
丁一“嗯”了一声,又倾身过来,很小心地碰了碰她的头发。
常希音用手肘压着床垫往后退。但是床只有这么大,她能活动的空间很有限。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伸出手,帮她将凌乱的头发一一别到耳后。
分明也是很温柔的动作,却更加让人不安。
“冰袋呢。”她问。
“已经化了。”
“我睡了这么久啊。”常希音假装自然地说,“你怎么也不叫醒我。”
丁一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
他自顾自地说:“但是我的手还很冷。”
可能是因为拿了很久的冰袋,他的掌心的确很冷。
比冰块还冷。
如此冰冷的一只手,反复摩挲着她受伤的半张脸。像一只渴求温存的冷血动物,贪婪地汲取着她的体温。
常希音看不清丁一的表情。
她身体僵硬,连呼吸都要骤停。
“可以了。”她低声说,“我的脸已经消肿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很轻微的动静——
门把手转了半圈,被人很轻地拧动。
常希音悚地一惊,抬起头。
“姐姐,你在里面吗。”一个十分娇俏的女声说。
说话的人,正是她的妹妹常洁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