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眼熟的脸,几乎让凌洛难以置信。
原来他们口中的周教授,竟然是中成药第一代功勋周光明,也是医学院着名的院士。
只见周光明整个人都丧气十足,极其无奈的摇头,说道:“孙书记说,他也没办法了。”
听着他的话,凌洛蹙着眉,似乎不是很明白,像周光明这种身份的院士,按理来说,国家都会请他去做研究,为什么还会在这因为实验室资金而发愁?
凌洛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多听了两句。
但是接下来的对话明显还是和实验室存亡有关。
他们唉声叹气,语气中全是不甘心。
那个被封为中成药鼻祖的男人,居然也会有为实验资金愁云密布的时候。
到底怎么回事?
凌洛越来越云里雾里。
此时在周光明身边还站着一个男子,大概四十多岁,戴着一副眼镜,神情同样凝重。
凌洛只扫了一眼,便感觉到对方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而且她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要不我们再去求求孙书记?”刚才在休息室等着的一个男子说道。
现在孙开国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仿佛是濒临绝望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场的四个男人个个眉头紧锁,他们太知道这种可能性的渺茫了,可却又迟迟不肯离去。
“凌洛。”
这时一道声音打破了休息室沉重的气氛。
四个男人纷纷回过头,这才发觉休息室的一旁还有人在。
凌洛尴尬的站起身,微微一笑:“来了。”
她赶忙跟着苏瑾言离开了休息室。
这种被大佬们审视的目光,太让人心惊胆跳了。
这时,跟周光明一起进来的男人眼眸浮现一抹精光。
周光明不禁问道:“李院士,你认识她?”
刚刚被凌洛瞧着眼生的人,正是医学院院士,同时肩负京协医学学校校长的李川,他的职位比周光明要高,所以周光明客客气气的叫他李院士。
“这个凌洛,好像就是前不久医保罕见病特效药谈判组的特邀组员,我在老崔的朋友圈的合照里看见过她。”
老崔应该是上次谈判组的成员,所以才会有谈判组的合照,这种照片除了内部成员,其他人是拿不到谈判组全体成员合照的,李川的话应该不会有假。
“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姑娘这么有作为。”周光明感叹。
李川笑他:“你自己不也是年轻有为,像你这个年纪坐到院士的很少。”
周光明也笑他:“咱们俩彼此彼此。”
两个哈哈大笑起来,李川透过休息室的门看着那扇关紧的书记办公室大门,眉头紧锁,也瞬间惊醒:“原来她是孙书记的人,难怪谈判组会突然塞进一个特邀人员。”
“临时加的?”周光明抓住了重点,也看向了书记办公室的方向:“以什么身份?”
李川摇头,显然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内情:“听老崔说,这次谈判组的价格之所以空前绝后的低,就是因为这个姑娘的一番话,让他们有底气把价压到了最低。”
周光明目光微顿,眸光里闪过异样的情绪。
“李院士,你带着老付老刘先回去。”周光明说道:“我再去想想办法。”
此刻他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李川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并不高的情绪,说道:“老周啊,你也别太拼了,有些东西也不是你我二人能改变的。”
中成药走到如今的死胡同,已成定局的事,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劳。
就连一向扶持实业的孙开国书记都束手无策,李川觉得没什么希望了。
周光明又何尝不知道如今的局面,可他不甘心,明明中成药的改革很成功,却因为各个条件的限制,再次让它停滞不前,就连实验室也接二连三的倒闭,这让他又怎么能看着自己辛辛苦苦的实验成果就这么埋没。
关键是,实验室里这些年过半百的科研人员,半辈子的时候都耗费在了这,实验无法继续,科研之路渺茫,这让他们又如何去审视这半辈子的人生和艰辛?这对他们和他们家人未免有些残酷。
周光明笑了笑:“好,我心里有数。”
——
凌洛第二次来到书记办公室,没了第一次的紧张拘谨,多了几分坦然。
“书记。”
孙开国站在窗前,听到声音这才回过头来。
凌洛看到他转身时收敛的情绪,也猜到了刚刚周光明他们的事一定是让他为难。
她不动声色,露出微笑:“书记,您找我?”
“哦,是这样……”孙开国在自己办公桌上找出一个文件:“上次你走的匆忙,忘记跟你说了,我这里还需要你写一份工作报告交过来,这是模板。”
凌洛看了一眼,了然道:“好的。”
孙开国慈祥的笑道:“本来这事让小苏跑一趟就行,特意让你过来,主要还是想亲自谢谢你,这次谈判多亏了你,帮医保司争取了很大一笔经费。”
这还是在这间办公室里,孙开国第一次对她笑。
凌洛受宠若惊:“孙书记,您千万别这么说,您为我们老百姓做的好事不计其数,我这不过就是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
孙开国深深的望了凌洛几眼,随即叹气道:“老了,能力有限了。”
那种深深无力感,让人觉得心口难受。
凌洛猜到了原因,可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孙开国书记这一生都在办实事,就算还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家里没一样像样的家电,可他也没想拿群众的一针一线。
这样的官员太少太少了。
如今他只是想保住实验室,却无能为力。
……
从办公室出来,苏瑾言又亲自送她到电梯口。
明明这些事他都不用做,可每位离开书记办公室的人他都会照顾周到的相送。
凌洛扭头看向苏瑾言,意气奋发的模样却有少年老成的稳重,很让人踏实。
“苏先生没想下去历练历练?”
她记得谁说过一嘴,苏瑾言在孙书记身边待了五六年之久。
这样的资历完全可以下乡去积攒经验,过两年便可以高升。
苏瑾言笑了笑:“孙书记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换别人跟着他老人家,我并不放心。”
这个理由倒让凌洛有些意外。
她问起了孙书记的近况:“最近孙书记可有好好休息?我看他身体并没有前段时间好。”
冷不丁的提起这个话题,苏瑾言怔了一下,想起她是大夫,立马又了然:“他最近因为一些工作的事,整宿整宿的失眠,谁劝都没用。”
凌洛尝试的问道:“是科研实验室的事?”
听她提起实验室的事,苏瑾言有些意外,反而是凌洛主动解释了起来:“刚刚在休息室听到了几位前辈的聊天。”
“原来是这样。”苏瑾言无奈的一笑,帮凌洛按了电梯,电梯门合上,他才缓缓说道:“孙书记也想帮他们,可今年医药改革,很多新政策下来后,对整个医药行业都有所影响,无论是财政司还是银行那边,他们综合各个方面考量,未来几年都不打算再向这个行业注入扶持基金,人家有人家难处,书记也懂,实验室也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看它就这么倒闭,他也夜不能寐。”
他缓缓叙述出来的话在狭小的电梯空间里却掷地有声,每一下都落在凌洛的心坎上。
这样爱民如子的书记,又怎么叫人能不敬重呢。
“还是得好好劝劝书记,身体要紧。”凌洛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用苍白的话语叮嘱着病人的家属好好照顾病人。
“连你都知道关心书记,可那些人却还在这个时候跑来给书记施压,让他怎么能安心睡个好觉。”苏瑾言叹了一口气。
叮咚——
电梯到了。
苏瑾言抬手放在电梯感应处:“凌洛女士慢走。”
凌洛微微颔首,走出电梯。
随着电梯门缓缓合上,凌洛回过头,在最后几秒,她和苏瑾言黯然失色的眼神相撞了一下。
有些话始终无法宣之于口。
其实她是明白周光明的苦衷的,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又怎么会厚着脸皮来向别人伸手要钱,他可是年轻有为的院士,三十而立的年纪就成了中成药的鼻祖,这样的人应该铁骨铮铮,傲气一身,可却为了保全实验室低声下气。
他又何尝不觉得为难。
可这些话凌洛不敢说,因为这对一个年过花甲的好书记来说,太过分了。
书记这辈子为民做事,后半辈子还在操持民生,扶持企业,人家在颐享天年,他却还在为企业存亡夜不能寐。
这事,怪在谁的头上都不合适。
怪只怪,这时代造就了这么残酷的社会规则。
弱肉强食,经不起时代洗礼的行业,注定走不长远。
这些不能宣之于口的话,凌洛只能用眼神传递,但愿苏瑾言能读懂她对孙老书记的感恩。
凌洛走出政府办大楼,头顶的烈阳焦灼炙热,正如这滚烫灼人的社会,让人身心交瘁。
“凌洛小姐。”
随着一道声音传来,凌洛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男人。
只见周光明正从政府办一侧快步走了过来,他穿着黑色西装,手上拿着公文包,很有一股科研古板的形象。
“您是周光明院士?”
凌洛惊讶的说道。
周光明这个名字可谓是响当当的,这可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中成药鼻祖的原因,而是他在某次不明流感病毒爆发时,率先带领团队研制出了抗病毒的特效药,可谓多次一举成名。
就是这样一个战果累累的男人,今天却叫住了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大夫。
“是我。”周光明随和的和她握着手,随后扶了扶眼镜腿,说道:“不知道能不能耽误您几分钟时间。”
这句“您”没把凌洛吓死,连忙说道:“前辈,您可千万别这么客气,您叫我小凌就好。”
凌洛尽管再三推辞,还是在周光明盛情邀请下,来到了一家咖啡厅。
周光明给她点了一杯咖啡,自己只要一杯白开水。
“小凌,你别介意,我只是喝不习惯咖啡。”周光明欲盖弥彰的解释。
凌洛自然知道他这是没钱,不过她只是微微一笑:“没关系。”
可说完这句,两人又相对无言,周光明双手放在桌上,手中握着服务员刚刚送来的白开水玻璃杯,几度欲言又止,看上去很有难言之隐。
凌洛大概也猜到了一些,静然的等着周光明自己开口。
“小凌啊!不知道你听说过复阳实验室吗?”
几乎就在凌洛以为要这么一直沉默下来的时候,周光明开口了。
凌洛微微颔首:“听过,之前流感的抗病毒特效药,就是这个实验室研究出来的。”
说完,她抬眸看向他:“当时带领团队研究的人就是您。”
“不怕你笑话,曾经战果辉煌的复阳实验室,马上就要面临倒闭了。”周光明自嘲的一笑。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和凌洛说这些,也许是看到她和孙书记的关系,所以把她也当成最后一根稻草了吧。
正应了那句病急乱投医的话。
凌洛眸光动了动,沉声道:“那真是可惜了,只不过我只是个小小的市井大夫,无权无势无财,恐怕帮不上前辈什么忙。”
她这句话直接堵住了周光明的后路。
这让有话说的周光明直接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他只能牙关一咬,厚着脸皮说道:“小凌,我知道,第一次见面和你说这些不太合适,可我也是走投无路了,你和书记的关系好不好?能不能帮我说上几句话。”
在凌洛说了那样的话后,他明知道不该说,可也还是说了,足以可见,他是有多走投无路。
一时之间,让同为科研人员凌洛于心不忍。
实验室对每一个科研人员来说就是第二个家,所有的研究成果就相当于他们精心培育的孩子,如今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的家没了,孩子也夭折了,无疑是让他们遭受着双重打击。
“前辈,恕我爱莫能助。”凌洛站起身:“谢谢前辈的咖啡。”
说完,凌洛离开,临走时,她还把单买了。
走出咖啡厅,凌洛心中压抑的那口气这才缓和下来,但同时压在她心口的那块石头似乎越来越重。
人家都已经自降身份的求助,她的一句爱莫能助,无疑是扼杀了人家最后的希望。
这和让她亲眼看着病人痛不欲生,却不肯伸出援手有什么区别。
只要一想起孙开国书记的事迹,凌洛就迈不开腿。
如果换做孙开国书记在这儿,会不会也像她一样拒绝对方的请求。
凌洛深吸一口气,内心焦灼几分钟后,重新返回了咖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