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弹劾并未因许宴知负伤而减少,每日都有奏折呈送到宫中,再暗中从宫中转送至许宴知处,都察院内知道此事的人不多,除付白、张戬外便只有陆戎珵。
许宴知因伤休养,她院中公务暂由陆戎珵帮忙处理,故时常会见陆戎珵往她办公的院中跑,有时一待便是一日。
下值时,吴东泽照旧去寻陆戎珵一道离开,在他办公的地方等了许久都不见人影,最后是听旁人说才知晓他去了许宴知的院子还没回来。
吴东泽顿了顿,又问:“小陆去了多久了?”
那人抱着一堆公文脚步匆匆,只留下一句:“今儿一来他便去了许大人的院子,中途倒是回来过一次,把自己要处理的公务整理好又带着过去了,之后就没回来过。”
吴东泽:“……”
他什么也没说,在陆戎珵的椅子上坐了一阵,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整个陷入没有烛火的阴影中,叫人看不清神色。
桌上留有一张字条:吴大哥,我今日公务繁忙就不用等我了。
良久,椅子上的人起身离开,字条被揉捏成一团扔在角落。
……
许府。
“大人,这太辣了。”
陆戎珵不断喝着水,额头满是汗。
许宴知忍俊不禁,“你一点辣都吃不了吗?”
陆戎珵点点头,被辣到眼中湿漉漉的,捧着茶杯点头的模样竟有几分委屈巴巴的乖顺,兔子似的。
许宴知越看越想笑,“吃不了就放着吧。”
陆戎珵想了想,竖起食指来,说:“最后再吃一口。”
“不必吃了。”
“可这是大人吩咐人特意为我做的,不能浪费。”
许宴知无奈失笑,“原是按照你家乡的口味给你做的,岂料你却吃不了辣,吃不了就别吃了,下回给你做别的。”
陆戎珵还是吃完最后一口,急忙端起水就喝,辣出眼泪来,舌头快着了一般,嘴唇红肿,鼻尖额头满是汗。
阿桃送上锦帕,吩咐人将菜撤下去。
许宴知将一碟蜜饯推过去,“既然吃不了辣那一开始就该说出来,瞧瞧把你自己辣成什么样了。”
“我不想辜负大人心意。”
许宴知顺气一叹,“我说你啊,是真喜欢你的吴大哥吗?”
“我怎么瞧着你更喜欢我呢?”
陆戎珵一愣,然后认真摇头,“不一样的,对大人和对吴大哥是不一样的,”他道:“吴大哥瞧着面冷,实则最是热心肠,待人亲和又细腻,他会记得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会默默在背后帮我,会为我考虑很多事情。”
“总之,吴大哥在我心中是顶好的。”
“对大人就不一样了,我一直钦佩仰望大人,大人能将我带在身边做事我高兴的不得了,能和大人共事我真的很庆幸又开心,我不敢肖想大人,也不敢对大人有非分之想。”
许宴知听完略有一哂,道:“你能分得清,旁人就未必了。”
陆戎珵不解:“旁人?”
“大人,都察院内有人传我们的谣言吗?我明日就去澄清,还大人清名。”
许宴知一笑,“没有,都道是我有意栽培你,谁会胡思乱想呢?”
正说话时阿桃端上一碟解辣糕点,又将一碗汤药捧到许宴知跟前,“该喝药了。”
汤药还冒着热气,浓重药味萦绕鼻尖。
陆戎珵下意识皱眉。
许宴知神色淡淡,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一饮而尽,药喝完,跟前的一碟蜜饯也没被动过。
陆戎珵不由道:“大人不觉得苦吗?吃些蜜饯压一压吧。”
阿桃闻言收药碗的动作一滞,极快的扫一眼面色平静的许宴知,抿了抿唇,不动声色的将那碟蜜饯推到她面前。
许宴知留意到阿桃举动,淡淡道:“撤下去吧。”
“良药苦口利于病,道理便是如此。”
许宴知如是说。
陆戎珵:“可道理是道理,大人何须遵循这样的道理呢?”
许宴知没接话,只是淡淡一笑。
尝过心中苦,哪嫌口中涩?
半晌,她才道:“倒不是遵循道理,只是觉得没必要。”
陆戎珵似懂非懂,接了一句:“我从小到大最怕喝药了,苦得要命。”
“每次喝药我娘都要哄好久我才肯喝。”
许宴知笑意柔和,调侃道:“外人只道都察院的小陆大人面似观音慈悲,实则独有手腕,做事绝不拖泥带水,没想到竟是个怕喝药的。”
陆戎珵不大好意思,挠挠脑袋,“吴大哥也说过这样的话。”
“有人哄着便是好的,”她顿一下,语调明显下沉,稍显落寞,“总好过自己哄自己,是苦是涩都得往下咽。”
察觉她情绪低落,陆戎珵刚想安慰就听有人从外走进来,因疾步带进来的凉风扑面而来。
“渡危——”洪辰溪要说的话在看见屋中不止许宴知一人后卡在喉咙里,迅速转言道:“小陆大人也在。”
陆戎珵起身朝他行礼,“下官见过洪大人。”
洪辰溪微微颔首,“这是在外面,无需多礼。”
许宴知见他脚步匆忙,问:“怎么了?急急忙忙来找我有何事吗?”
洪辰溪摇头,道:“只是听说你被刺杀李忠明的刺客给伤了,所以来看看你。”
她笑:“小伤,无碍。”
洪辰溪落座,阿桃上茶。
许宴知和陆戎珵在讨论都察院中事务,因洪辰溪在场陆戎珵明显拘谨许多,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在和许宴知说话时洪辰溪的目光有些凉,凉到他实在难以忽略。
许宴知浑然不觉,如常谈事。
半晌,陆戎珵后背已有薄汗,他扯扯嘴角借口要走。
恰有小厮来报,说吴东泽在府门外,似是在等什么人。
许宴知闻言一挑眉,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啊?大人,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出去就好。”
许宴知没给他拒绝的余地,抬步往外走,“我说了,我送你出去。”
陆戎珵见状也不好再推辞,连忙跟上去。
府门外吴东泽最先看见的是许宴知,而后才是陆戎珵,目光触及陆戎珵微润的眼眸以及红肿的唇他神色有些莫测。
三人碰面竟一时没人说话,场面陷入诡异的沉默。
许宴知率先打破僵局:“吴大人是在等小陆吗?我听说小陆的住处是吴大人帮忙找的,与吴大人离得很近,所以你们时常同行回家。”
“我想了想,小陆的住处离我府上太远,改日我帮他再寻一处房屋,也方便他来府上找我。”
陆戎珵愣了一下,有些发懵,刚要开口说话就被吴东泽打断:“那处房屋小陆住的久,突然要搬只怕是会不习惯。”
“且未必就总要到你府上来。”
许宴知面色有些冷,半笑不笑,“往后的谁说得准呢?总不能小陆的事让吴大人一直操心吧?”
吴东泽面色也没好到哪去,语气干巴巴的,“小陆,该走了。”
陆戎珵望一眼许宴知,又看一眼吴东泽,不明就里的朝她告别,同吴东泽一道离开。
许宴知立在台阶上,睨着吴东泽背影,冷冷一句:“吴大人别忘了,此事是谁牵的线,如今眼看事成,难道吴大人又后悔了不成?”
吴东泽脚步一顿,什么也没说继续朝前走。
陆戎珵实在一头雾水,也听不出二人的话是何意,只好一声不吭跟在吴东泽身后。
许宴知瞧着二人离开背影嘴角一翘。
“你这是在吃醋吗?”
身后冷不丁响起洪辰溪的声音,他抱着手倚靠在门边上,面上说不清是嘲弄还是调侃。
许宴知:“你怎么也出来了?”
他道:“来瞧瞧你是如何送人出门的。”
“毕竟没那个殊荣被你亲自送出府门,好奇得很。”
许宴知被噎了一下,“你这么阴阳怪气的做甚,大不了一会儿我也送你出来。”
洪辰溪轻哼一声,转身往里走。
许宴知莫名其妙,抬步跟上去。
“你来找我是有事要说吧?”
洪辰溪停下脚步盯着她,“你的伤到底怎么来的?”
许宴知想也不想:“刺客伤的。”
“呵。”
许宴知:“……”
洪辰溪又道:“照往常若是你得知李忠明被人刺杀,你怕是不吃不喝也要找出那刺客来,亦或是找出刺客背后之人替李忠明报仇出气。”
“那这一次为什么不一样?”
许宴知神色微凝,“哪里不一样?”
“这次的刺客你认真追查了吗?”
“明知自己的情况或许不敌刺客你为何要让李忠明先离开,你这是在支开他吗?”
“照你的说法,你同刺客拼命后受了伤,那刺客定也有伤自是逃不了多远,再不济也会留下痕迹,那为何官府的人却找不到一点线索?”
三句话呈咄咄逼人之势,洪辰溪一双黑沉的眼眸凝着她,一步步朝她逼近质问。
许宴知难得弱势,被逼后退一步。
她平静回视洪辰溪:“所以呢?”
“你想说什么?”
二人眼神交汇,如刀剑相向的对峙,是互不退让的固执,是明知真相却难以说破的折磨。
终是洪辰溪先败下阵来,他泄了气低垂着眼不看她,是心知肚明后无可奈何只能甘愿落败的让步,他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开口:“疼吗?”
许宴知心下松了口气,“还好,刺的不深,只是看着吓人。”
她迈步往屋中走,“我没事,只是小伤罢了。”
洪辰溪仍立在原地,“我不想同你争执的,渡危。”
许宴知脚步一顿,“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
她回首轻柔一笑,“所以我没让自己伤得太重。”
“天冷了,进屋喝一壶热茶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