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漠接过文件后。
夏訾枫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准备将文件送回去。
无所谓。
这份文件不重要。
“凌漠同学，如果换我是你……”
夏訾枫顿了顿。
凌漠是她喜欢的，天生的学霸。
向往之人。
所以，她对他，极少流露出算计的笑容。
可此刻，她露出了这样的笑容。
却并非要算计凌漠同学。
“如果换我是你，不希望我出生的人，却将我生下来，我一定只会将错，都怪在他们自己身上。”
凌漠同学为什么要自责？
因为他的世界是一个井。
他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不懂得如何在糟糕的家庭关系中反抗。
“凌漠同学，前几天应该看见我接管了一家公司吧？”
凌漠点头，但神色不解。
夏訾枫：“那家公司，拥有你父亲期待的专利。今晚，凌漠同学要替我拒绝和你父亲的合作要求吗？顺便，将这份文件还给你父亲。”
凌漠：“……”
他充满了困惑以及不解。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
是一个连号，不用想，也能猜到这是谁。
凌漠犹豫着是否要接听时。
夏訾枫却朝他伸手，示意让她接听。
夏訾枫同时拿出自己的手机，功放播放一首嘈杂的声音，才按下免提。
“凌漠。”
电话那头，是熟悉的男声。
夏訾枫用女孩子娇气的声音问到：“叔叔你找机主啊？他不在呢。”
“他在哪？”
“嗯，可能和别的小姐妹在喝酒吧，好了好了，不聊了，我也要去玩了。”
电话被夏訾枫挂断。
凌父再次打来，夏訾枫直接点击拒绝。
她关掉自己的手机音乐。
将凌漠的手机也还他。
“他不会在乎。”
“嗯？”
“喝酒。”
夏訾枫刚才播放嘈杂的音乐，就是为了让凌父误以为他在酒吧。
“我知道，不在乎自己儿子的父亲，当然不会在乎这些。”
夏訾枫当然明白。
但是……
“我这样做，只是想让他知道，他并不了解他的儿子。”
像凌父那的人，最不习惯，就是事情脱离他的掌控。
“凌漠同学，你就是太乖了，所以才会让你的家人，没有一丝危机感，能肆无忌惮地伤害你。”
她在说凌漠同学。
但同时，也在说她自己。
“下午还有时间，凌漠同学陪我去个地方吧。”
“嗯。”
凌漠没问，要去哪里。
刚才，夏訾枫用女声说话时，他也没表示出任何的惊讶。
夏訾枫喊了网约车。
凌漠并不知道目的地在哪。
只知道，这沿路风景渐渐远离了市中心，然后走上高速，偏僻的山野。
“凌漠同学，作为报答，回去学校后，可要好好地教我写作业哦。”
夏訾枫没说为何凌漠要报答她。
凌漠也没问。
他们两人在一起，总是能不需要多言。
“嗯。”
凌漠答应后。
没一会儿，车子便驶往山上。
在山下时，凌漠已经知道，这是一个旅游景点。
人不少。
网约车在山顶停下。
这里，有一个蹦极项目。
夏訾枫无所谓道：“如果凌漠同学想要退缩，可以不用玩哦。”
即使是一个将死之人，也不见得，就能毫不畏惧地纵身跃下。
今天是周末，来这里玩的人不少。
悬崖上，光是往下看，就足以让人畏惧。
更别提是蹦极。
凌漠明白……
尽管夏訾枫不知道他坐在栏杆上，看了海面许久。
但他的神色，始终是暴露出他糟糕的心事。
“你会玩吗？”
“嗯。”
夏訾枫是从来不曾放弃过自己的人。
或许，曾经她也是得到过爱。
所以才会在逆境中成长。
虽说温室的花朵脆弱。
但人们往往不会提及，在寒风中，凋零了多少，才换到那一束不脆弱，能毅然绽放的花？
而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那朵越挫越勇的花。
想花朵不在寒冬中凋零。
不是将他搬回温室，便是给他补充足够度过寒冬的养分。
……
夏訾枫也会怕高。
她从来都不是完全不害怕的。
但她清楚知道，恐高，是身体的本能。
是刻在dNA里的一种防御手段。
她会玩这游戏。
才不是为了什么克服恐惧。
而是她知道，从这里跳下去，是安全的一种死亡体验。
尽管她已经经历过很多很多次的“死亡”。
但这次，却是她主动去体验的。
夏訾枫选择先跳。
在跃下前，她还跟凌漠说：“凌漠同学害怕可以不玩的哦。”
顿了顿，她又补充说明：“我也会害怕。”
可是，她脸上没有害怕的神色。
身子没有发抖。
脸上挂着招牌的笑容。
她也会害怕？这像是一个谎言。
只是，夏訾枫是真的害怕。
但却没犹豫。
纵身一跃，头脑在恐惧之下，却异常的清晰。
大脑的思绪如同走马灯般。
什么事情最是她最在意的，就会在这会儿闪现在脑海。
像一个跳楼之人。
在即将坠下时，才回想到世上其实还有自己所在乎的东西。
跃下的过程太快，也太慢了。
快得不会给他后悔的机会。
慢得能让他在死亡前，还有思考的时间，却没有回心转意的机会。
……
她跃下之后，在半山承接点停落。
在山顶，游客的声音是恐惧。
在半山，则是大家的感慨声。
体验过这么一次，便更能感受到，人类刻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
掉落的时候，大家都不愿意死亡。
夏訾枫坐在长凳上。
没一会儿，她就等到了凌漠。
凌漠在下跃的过程，头脑最清醒时，他想到了他的父母。
想到了父亲从来不将他当儿子。
看见母亲既爱他，又恨他。
但他没太多的感触。
直到，看见终点，有个人，正坐在长凳上，等待着他。
父母不期待他的出生。
没人会在家里等待他。
从来不曾有谁等待着他。
没人期待他的出现。
可是……
凌漠想到夏訾枫的话。
她想他教她作业。
凌漠又想到了，曾经，同学也会关心他为何闷闷不乐。
老师也会关心他。
只是，在他眼里，那些人都不重要。
他只在乎自己关注的人的关心。
而被他关注的人，却很少。
只有他的父母。
他将自己困在井底。
不愿意去看外面的天空。
直到某天，他遇到了一只小鸟。
小鸟和他成为了朋友。
只是，他依然不意愿离开这口井。
小鸟没有强迫他。
只是默默地耐心等待。
直到他意愿跳出那个井。
他才发现，井外，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
蹦极结束后。
两人找了餐厅坐下。
已经是三点了。
夏訾枫才说：“我还没吃午饭呢。”
“我也是。”凌漠说道。
在山景餐厅安静角落坐下后。
等待上菜时，夏訾枫缓缓将目光，从窗外，挪向凌漠。
“凌漠同学，愿意告诉我，你的家庭状况吗？”
在凌漠作出回应前，夏訾枫极快地接着说道：
“凌漠同学的隐私，还是不要告诉我这个外人吧。”
“不是外人。”
话落，感觉这话有歧义。
接着补充：“是朋友。”
他的家庭情况，不是什么秘密。
“我的妈妈很喜欢我的爸爸。”
这一点，能从凌夫人眼神中轻易得知。
……
凌漠的父亲，从年轻时开始，就是不受拘束的性格。
他讨厌联姻。
讨厌陈旧的思想。
讨厌任何的枷锁。
他曾经有过喜欢的女孩，是个与他有等级差距，却将生活过得无拘无束之人。
然而长辈却破坏了这段感情。
他们给他选了最适合当妻子的人选。
这是一段没有感情的婚姻。
然而，凌漠妈妈却天真单纯。
即使是长辈的安排，仍然对婚姻充满了期待。
而且……
其实她从很久前，就已经喜欢上这个从外形到内在，全都优秀得亮眼的男人。
只是，结婚后，她才发现，他的丈夫压根不喜欢她。
强烈的爱得不到回应，让凌漠的妈妈非常伤心难过。
他爸爸的初恋也和别的男人结婚了。
有了家庭，有了孩子。
……
凌家一直催着没有感情的两人传宗接代。
可是这样的事情，一个人，总不行。
“妈妈一直都想要一个孩子……”
凌漠说这话时，有些悲凉。
因为，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凌夫人似乎并不想要一个孩子。
“直到发生了那场意外。”
凌父在商场上，结下了很多仇家。
在一场意外中，因为凌父的缘故，导致凌夫人腹部受了严重的伤。
医生说，那会影响将来的生育。
自那后，凌父因为“赔罪”，不再对凌漠的母亲那么的冷淡。
两人关系有所缓和。
对凌漠母亲而言，那是她婚后最幸福的时光。
她不想要孩子了。
她只想继续这样下去。
可是……
一场酒宴后，两人有了夫妻之实。
也是在这么一次，凌夫人怀上了凌漠。
与凌夫人所期待的不一样。
凌父得知道凌夫人怀孕后，没有喜悦。
失去亏欠感的他变回从前的模样。
巨大的落差，让凌夫人极其厌恶还没出生的孩子！
是他的出现，破坏了她的幸福！
但同时，她一直都渴望着有一个孩子。
喜欢与讨厌，矛盾，并存。
……
听完凌漠的发言后，饭菜刚好上桌。
凌漠等待夏訾枫的回声。
可她却没说任何话。
是被讨厌了？
自己的出生是个笑话……
他对自己感到失望吗？
……
“凌漠同学。”
夏訾枫突然抬头看向面前少年：
“我只是食不言。”
她的声音很柔和。
但又暗藏着严厉。
似乎在命令着凌漠，不许胡思乱想。
饭后。
走出餐厅，夏訾枫才问：“凌漠同学，知道那个女人家住哪里吗？”
指的，是凌父的那个初恋。
凌漠轻轻地点头。
凌漠父亲所喜欢的那个女人，老家住在小镇上。
家境一般，但她学习成绩很好。
在那个年代，书念得好，便能有改变命运的出路。
凌父结婚多年，才有了凌漠这个孩子。
而那个女人，大概是在大学刚毕业，就嫁人了。
早早就有了孩子。
夏訾枫和凌漠拜访时，那个女人还抱着个刚出生的婴儿。
是她的孙子。
虽然保养得不如凌夫人。
但面前女人看上去，也不过40来岁的模样。
“你是？”
女人抱着自己的孙子，疑惑地询问。
凌漠没说话，但看见他的长相，女人便露出了惊讶。
“妈，谁来了？”
似乎感觉母亲待在外头太久，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
他看了看夏訾枫和凌漠。
不熟悉。
但仔细去看，其中一人，好像有点印象。
“你凌叔叔的孩子。”
女人说完，年轻男子让两人赶快进来。
然后热切地将人拉进房间，拿出水果零食招待。
这一幕，让凌漠看来，很是怪异。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面前女人应该不会想看见他。
但夏訾枫却并不感到奇怪。
只因，从凌夫人认为女秘书和凌父有暧昧时，夏訾枫就明白到，凌漠从母亲那里得到的信息，或许有偏差。
“你叫凌漠吧？你爸爸偶然和我提起过你。”
年轻男子找了句开场白。
然而，下一句，他就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了。
似乎，从前从凌叔叔口中听到他提及自己儿子时，并没有什么好态度。
他一直都以为是凌漠这个孩子不够优秀，他才有种躲躲藏藏的态度。
“小漠，你应该马上高三了吧？”
女人见儿子顿住，她转而问凌漠。
夏訾枫知道，此时的凌漠同学不知所措。
因为面前景象，和他刚才在车上，设想过的会面情况，截然不同。
“嗯，凌漠成绩很好，如果正常发挥，拿个状元也是轻松的事情。”
母子二人皆露出震惊。
“原来小漠这么优秀！”女人惊诧道。
男子也是一时激动，说出心底话：“你这么优秀，为什么你爸从来不说？”
夏訾枫：“所以这才是我带凌漠同学来找你们的原因。”
“凌漠同学的爸爸不喜欢他，但很喜欢你们家。”
“怎么会呢？”
男子看向他的妈妈。
他从来不认为，凌叔叔和他妈妈有什么暧昧关系。
但那少年说的话，却很容易让人误会。
“你们过来，是想问什么吗？”
女人走到一旁，从抽屉拿出一个账本。
账本很厚，因为里面夹着很多小票，是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