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叶老三两口子睡不着觉一直在说话,对面叶老大家屋里,两口子正对着摆了满炕的东西发愁。
主要是好几套衣裳鞋帽。
叶大嫂之前随手翻看了一下,还以为都是旧衣裳。
谁知道只有最上面一套是九成新,下面两套全都是簇新的,两双小巧的梅花鹿皮靴更是新做的,甚至还贴心地给搭配了两对儿珠花。
看着一红一粉两套新衣裳,叶大嫂无奈道:“秦小少爷这是给晴天准备过年的新衣裳呢?”
“秦小少爷可真是把咱家晴天当亲妹妹一样对待了。”叶老大感慨道。
叶大嫂心道,就算是亲妹妹,也没有几个亲哥能做到这个份儿上吧?
别的不说,一个十岁的男孩子,真的能这般细心地给别的小孩准备这些东西?
听了媳妇的疑问之后,叶老大不以为然道:“你以为秦小少爷还会亲自给晴天准备东西不成?
“自然是交代下去,下面自有丫鬟婆子们去做的。”
“这倒也是。”叶大嫂点点头,认可了他的话。
夫妻俩小声说这话,睡在一旁的晴天突然翻了个身,嘴里哼唧了两声。
啸夜登时警觉地直起上半身,朝晴天这边看过来。
确认过没有危险才重新趴回自己的窝里。
叶大嫂伸手轻拍了几下,晴天立刻又重新熟睡了。
“行了,快把东西收拾起来睡觉吧。”叶老大低声道,“明个儿还有大事儿要办呢!”
叶老大对县太爷和叶东明所说的表彰其实没太大兴趣,但是明天一家人的名字会正式被记录在族谱上。
之前不过只是将老爷子葬入祖坟,算是让他落叶归根了。
但其实一大家子人都并未得到族中的认可。
说句不好听的,族中祭祀都可以不带上他们。
待明日将所有人都记入族谱之后,这才算是真正的认祖归宗。
老家的这些事儿,除了叶老太太之外,家里就数叶老大听老爷子讲得最多了。
所以哪怕刚回到榕溪村之后,一切都并不像是叶老爷子口中的那么美好,叶老大也还是觉得自己对这个地方有种不一样的感情。
如今终于可以被记入族谱了,希望明天能够一切顺利。
第二天一大早,天才刚亮,榕溪村村口就来了一大群人。
大家很快穿戴起来,开始敲锣打鼓。
大冬天的,地里也没什么活,大部分人此时都还窝在暖和的被窝里呼呼大睡。
突然被锣鼓声吵醒之后,大家都先是嘟嘟囔囔地表示不满,性子急的更是直接破口大骂起来。
“谁家这么缺德,天刚亮就这么闹腾,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但是外面的锣鼓声却还在持续。
大家睡是睡不着了,干脆都陆续爬起来,穿上衣服出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来一看,嚯,好家伙。
村口不但有人在吹吹打打,居然还有人在舞龙舞狮,热闹得不得了。
正在大家好奇地打听这些人是谁家请来的时候,突然走上来几个官差。
“呦,扈捕头,什么风把您给吹来我们这小破地方了?”有人一眼认出领头之人正是县衙的扈元任扈捕头,赶紧上前打起招呼来。
“我这不是奉县太爷之命,来接叶庆晨和叶庆安去县里接受表彰呢!”
“谁?”听着这两个十分陌生的名字,村里人又蒙圈了。
“哎呀,你是猪脑子啊!说的不就是叶老大和叶老四么!”
“哦,他家啊!”村里人这才恍然大悟。
说话间,老叶家的人就已经被请过来了。
大家身上都穿着自己最新最体面的衣裳,一个个捯饬得十分精神,倒把村里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尤其是叶家四兄弟,本来就都长得人高马大、肩宽腰细的,都是天生的衣裳架子。
只是平日里都不怎么注意形象,看着并不怎么起眼。
可如今一番收拾下来,四个人一字排开往那儿一站,村里大姑娘小媳妇们的眼神顿时就不好意思地闪躲起来。
中老年妇女们的眼睛却一下子都亮了,一个个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兄弟四人。
叶老大被看得有些尴尬,赶紧拱手跟扈元任打招呼。
扈元任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声道:“快别这么客气,该是我说恭喜才是!”
寒暄了几句之后,一家子人便分开上了两辆马车,启程前往县城。
一路上欢快的锣鼓声从未中断,吵得想要再睡个回笼觉的晴天都烦躁地一翻身钻进叶大嫂怀里,用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叶大嫂却很是高兴,毕竟这是叶老大的好日子,身为妻子,她打心里替他感到高兴。
“这是为了给你爹和四叔庆贺呢,就得这么喜庆才好。”
晴天听说是给叶老大庆贺,这才不再埋怨,但是头却依旧扎在叶大嫂的怀里不肯出来。
就算睡不着,能在娘怀里多赖一会儿也是好的。
殊不知叶大嫂更是巴不得她多黏着自己。
如今年纪小,才特别喜欢黏人。
等以后长大了,怕是跟在屁股后面追着都追不来如今这样的亲近了。
这一路,每经过一个村子,扈元任就会打发一个手下进去宣传叶老大和叶老四的英雄事迹。
然后锣鼓手上前,舞狮舞龙都整起来。
每次都是这么一套流程,所以车队几乎是在龟速前进。
但这也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县太爷之所以要跟着褒奖叶家兄弟。
一来是给叶族长面子,毕竟这算是叶氏一族较为重要的一件喜事了。
二来就是为了给百姓安心,顺便教化民众,让大家知道叶老大和叶老四的光荣事迹,今后也可以向他们学习。
一直到中午,车队才终于驶入丰乐县的城门,进城就直奔县衙。
县太爷和叶东明此时都已经在县衙门口候着了。
叶老大和叶老四按照要求率先从车上下来,一边就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晴天双手捂着耳朵,却还是从车窗处探出小脑袋看向放炮的方向。
等到这长长的一串鞭炮放完之后,县太爷迎上来,各种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把叶老大都给夸得脸红了。
“县太爷,您过奖了!”
“哪里过奖了?一点儿都不过,这都是你们应得的。”
县太爷说着,立刻有人上前给叶老大和叶老四披挂上红绸和大红花,弄得两个人看起来像要去迎亲的新郎官一般。
人群里许多大姑娘和小媳妇的眼神几乎从头到尾都黏在叶老四身上。
毕竟叶老大虽然身材也保持得很好,但到底年纪大了,一看就是已经成家的样子。
反倒是叶老四看起来年轻,也不知道有没有成亲。
若是没有的话……
叶老四被披挂上红绸之后,思绪一下子就飘远了,想起还在关外那会儿跟郭氏成亲的情形。
别人看他是面无表情,一脸高深莫测地站在那边。
但其实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压根儿就是他走神儿的表现。
好在县太爷此时还顾不上他,在夸奖过二人之后,便开始有些卖弄般地读起他早就准备好的文章。
文章自然是出自师爷之手,写得还算不错,挺有文采的。
能一个字不错地从头到尾读下来,对县太爷来说都已经是不容易的事儿了。
所以当他读完之后,围观的百姓几乎没人听懂,安静一片,唯有几个师爷激动得啪啪鼓起掌来。
要知道县太爷之前练过好几遍,就没有顺顺利利一点不错的。
这会儿居然完整且准确地读下来了,简直是太不容易了。
他们几个一鼓掌,围观的百姓们才知道县太爷这是说完了,也都跟着鼓起掌来。
县衙门口一片巴掌声。
县太爷意识到,最后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抬手做了个向下压的手势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最后一件事。”
县太爷的声音本来就不大,还有些体虚的老毛病,根本压不住。
最后还是扈元任大喝一声,才总算让围观的百姓安静下来。
“为了表彰叶庆晨和叶庆安两位壮士的勇敢之举,县衙特拿出纹银二十两奖励他们……”
这下子围观的百姓闻言全都露出羡慕的眼神,也不用别人带着了,一个个拍得越发卖力。
但是大部分人心里想的却是,这钱如果是给自己的话,该怎么花才好。
叶大嫂带着晴天站在离叶老大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在上面接受嘉奖,母女俩同时露出了笑容,晴天更是拼命鼓掌,把自己的手心儿都给拍红了。
“娘,爹爹好厉害啊!”
“是啊!”
母女俩看着县太爷将赏银交给兄弟俩,这场在县衙门口的表彰大会就算是结束了。
晴天扯扯叶大嫂的裙摆,示意她矮下身来。
“怎么了?”叶大嫂弯腰问。
“娘,什么时候能吃饭啊?我饿了。”仿佛是担心大声说话会给叶老大抹黑一般,晴天十分小声地问叶大嫂。
“饿了?”叶大嫂也不知道今天的安排究竟是什么,所以早就用油纸包了几块点心带着,此时正好派上用场。
叶老大在上面看到媳妇正在喂晴天吃点心,快步下来道:“吃一块垫垫肚子就得了,一会儿就要吃饭了。”
“晌午在哪儿吃啊?”叶大嫂小声问。
“晌午是县太爷这边安排,晚上在跟族里的人一起吃饭。”
果然,不多时,便有人来招呼老叶家的人,一起前往酒楼。
县太爷今日不光请老叶家一家人,还请了许多城里的名流士绅作陪。
所以叶大嫂抱着晴天一进门就看见了蒋员外。
看到熟人让叶大嫂原本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不少,好在很快就有人过来将老叶家的女眷和孩子们都带到二楼的雅间去了。
确认雅间内都只有自家人之后,叶三嫂就忍不住立刻伸了个懒腰道:“哎呦天哪,刚才县太爷在上面说话,我听不懂也不敢乱动,可真是累死我了。”
叶二嫂赶紧拉住她道:“快小点声吧,当心隔墙有耳。”
很快,伙计鱼贯而入开始上菜。
叶大嫂怕晴天饿过劲儿了,赶紧先夹了菜给她吃。
伺候着孩子们都吃上饭之后,婆媳四个人突然间闲下来,彼此对视之后,全都笑出声来。
叶老太太感慨道:“想当初从老家出来逃荒的时候我还想,我这把老骨头,真有命能撑到回老家的那一天么?
“谁知如今不但平安回到老家了,家里的日子还越过越好了。
“若是知道这样,当初就该把辉南那边的房子和地都卖掉直接回来就好了。”
叶三嫂闻言,快言快语地接话道:“娘,要我说,现在就挺好,这运气啊,可是都讲时机的。
“说不定要是咱们早早回来,根本也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呢!”
听得三儿媳说这话,叶老太太下意识地看向了晴天,嘴里道:“要我说,咱家运气越来越好,都是从救下晴天开始的。
“肯定是菩萨看咱家救人于危难,就……”
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地帮她说出了后半句话:“就保佑咱家日子越过越好。”
叶老太太见状故意起了个头道:“所以……”
“所以我们要对妹妹好!”
“所以我们要保护妹妹!”
……
五个小子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声音大得隔壁雅间都听得一清二楚。
县太爷几杯酒下肚脸上已经有点红了,侧耳听了半天才问叶老大:“隔壁这是喊什么呢?”
“五个臭小子,淘气得不行,不知道又瞎喊什么呢,我过去说说他们。”
县太爷一把抓住叶老大的胳膊,硬是把他拉得坐回了原处。
“小孩子,不就是吵吵闹闹的么!”
好在隔壁在闹腾了那么一下之后又恢复了安静。
叶老大松了口气,起身举杯对县太爷道:“今日多谢大人对我们兄弟俩的抬爱。
“这一杯酒,小的敬您。
“我干了,您随意。”
县太爷祖籍南方,被安排来丰乐县任职,这辈子就没出过山海关,丰乐县已经是他所到过最北的地方了。
所以他根本不了解叶老大这样在关外长大的孩子,酒量究竟会有多么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