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安对靳若很有信心。
靳若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仅魔鬼力量训练就长达三个月,外加数次亲身示范教授十净集刀法精髓,配合实战训练,教学成果斐然。
目前靳若对十净集的招式的运用已十分纯熟,只有一个小问题,不同招式之间的转换不够连贯流畅,偶有涩滞之感。
这不是练习的事儿,需要大量的实战磨合。
当然,还有一招,靳若仍未勘破——十净集秘技:破定。
破定的基本原理林随安早就告诉了靳若,但前提条件是,必须拥有和林随安同样逆天的动态视力、瞬间学习模仿能力、力量和速度,这些对于正常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
林随安觉得无妨,以靳若现在的能力,除非遇到云中月那般的一流高手,普通的江湖二三流货色,皆可放手一战。
现在就看这白山的实力到底如何?
靳若貌似很重视此次对战,凝着脸色抽出若净横在胸前,做了个扎实的起手式。白山眸光一沉,双手抽出背后双刀,交错衡胸,也摆了个起手式。
空气潮湿沉重,没有半丝风,一滴汗从靳若的额头滑落。
两个人同时动了,仿若两只离弦之箭射|向了对方,第一招用的都是纯力量的劈砍招式。
白山双刀横砍,靳若以刀釜断殇应战,叮叮两声,震开双刀,突刺向前,连环三招大劈,白山力量稍逊,左右双刀交替防守,倒退四大步,猝然大喝一声,身形一矮跪地,以膝替足,滴溜溜一个旋身,双刀逆锋劈向了靳若的腿骨。
这一招正好撞上了靳若的强项,靳若一跃而起躲过刀锋,也来了一招贴地扫荡攻击,速度更快,角度更刁钻,眼看就要斩断白山的膝盖,岂料白山双脚倏然向后一弹,身体反向前冲,像一根笔直的□□向了靳若的面门,这一招的姿势和发力方式着实反人类,靳若大惊,迅速回刀防守,未曾想白山竟然中途变招,左刀逆缠,右手顺缠,叮一声绞住了若净。
靳若眸光一闪,左手抽出靴中的匕刺向白山双眼,白山若不变招,双眼定然被废,被迫松开千净,左刀顺势向上一撩,嗤,两道血光几乎同时飞出,靳若的脸颊破了道口子,白山的眉心见了红。
下一瞬,白山双手双刀旋起刀花,仿若两个高速旋转的风扇轮扑向了靳若,刀风凛冽,割空破日,名副其实的双风刀,靳若足尖一点,速度骤然加快,足踏迅风振秋叶的步伐,手上招式换成了待斩若牲畜的巧劲儿,整个人也变成了一团旋风,移形换位与白山缠斗。
三柄刀,两黑一白,激烈交击发出串串火花,叮叮叮叮响个不停。
台下观战众人目瞪口呆,这二人速度极快,几乎看不清动作,也无法分辨谁更胜一筹,唯有林随安看得清楚,这二人几乎势均力敌。
靳若身法更快,力量更强,但对战经验不足,随机应变不够及时,几次险招都靠着超高敏捷度惊险避过。相比之下,白山不愧是老江湖,招式老道,攻击防守有条不紊,看似占尽上风,但估计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每和靳若对一次招,他的速度便会降下一分,渐渐的,攻击招式越来越少,防守招式越来越多。
林随安十分欣慰:看来三个月的耐力训练没白费,靳若的续航能力远超白山,如此高速鏖战之下,白山撑不了多久,靳若只需稳住节奏,步步紧逼,待对方力竭松懈之时,自然——
岂料就在此时,靳若突然说话了,“益都净门大小堂口共有三百四十六处,弟子九百六十九人,堂主十二人,分驻益都城五十六坊,我没说错吧?”
白山刀风一滞:“什么?”
靳若反撩一刀,若净和双刀擦刃而过,发出刺耳刀鸣,“但在一年前,益都净门堂口有五百二十六处,弟子近两千人,堂主二十三人,也就是说,现在你们无论是堂口还是人数都减少了近五成,我说的对吗?”
白山大怒,“你是来羞辱我益都净门的吗?!”
一句话的时间,双刀狂绞,连攻七招,皆是大开大合的杀招,靳若脚下飞速移形换位,将迅风振秋叶的步伐运用到极致,整个人仿若一只灵巧的蜂鸟,在凛冽的刀风中颠簸飞翔,而他的嘴,则变成了蜜蜂,左边嗡嗡嗡,右边嗡嗡嗡,语速飞快绕着白山嗡嗡嗡。
“南五区、南四区原本是净门堂口最密集之处,锦江夜市之前也是净门的地盘,可随着其他门派渐渐扩张,净门的地盘被一步步蚕食。”
“西市所在城内区成了鸭行门和香词门的地盘,锦江夜市和南市被五陵盟和登仙教瓜分,东市的三大堂口也成了黄九家的囊中之物。”
“净门如今只能退守玉江以北,北市和锦里夜市也是岌岌可危,除了老树坊分坛,锦里堂口是净门仅存的,最大的堂口。”
“登仙教和黄九家早就对这块地盘虎视眈眈,半年来,已有数次挑衅之举,每次净门弟子皆有损伤,如此下去,锦里堂口被抢走不过是迟早的事。”
“到时,净门就只剩东二区、东四区两坊地盘,两坊都是散户区,根本没有大型坊市和夜市支撑净门弟子的摊贩生计,甚至净门引以为傲的消息来源也会被斩断。”
“至此,益都净门名存实亡!”
白山面色青白,刀势越来越乱,“住口!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大放厥词,你——”
“我当然知道!”靳若扔了左手的匕首,双手握住刀柄逆翻而上,当当当当劈了回去,每一击都响彻云霄,“益都城十五家门派,十四家背后都有世家大族资助,有了钱,他们就从净门挖人,功夫好的、有本事的、有人脉的,渐渐都离开了。”
白山:“那些都是背叛净门的白眼狼,忘了入门之时的誓言,将忠义踩在了脚下!”
靳若冷笑一声,骤然加大力量,逼着双刀倒退数步,反守为攻,语速随着攻击越来越快,“狗屁忠义!忠义能值几个钱?净门的兄弟也是人,是人就要吃饭穿衣睡觉,是人就有家人朋友,吃饭要钱,衣服要钱,养家要钱,对他们来说,在哪个门派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哪里能赚到钱。净门赚不到钱,人就跑了,以前的扬都净门是如此,东都净门亦是如此,白长老哪里来的自信,以为益都净门会是例外?”
白山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憋得脸色又青又红。习武之人,每招每式都是心境的映射,他的心乱了,刀势自然乱七八糟,适才还与靳若战个平手,此时只能被压着打,脸颊、脖颈、手臂皆被若净的刀风割开了口子,鲜红的血溅了出来,染红了白山的眼睛。
靳若的声音越来越沉,“甘坛主深谋远虑,目光长远,深知这般下去益都净门定会死无葬身之地,绞尽脑汁好容易寻了个让净门活下去的法子,结果你们这帮鼠目寸光的棒槌居然为了所谓的面子而内讧,真是可笑可悲可恶又可怜!”
“你给我闭嘴!”白山怒发冲冠,趁着靳若一招竖劈,双刀变招呈剪刀状,以一种刁钻诡异的角度卡住若净,脖颈爆出青筋,压着三柄刀朝着靳若逼了过去,因为用力过猛,整个身体的姿势都变形了。
林随安愕然,白山这是被气糊涂了,竟然使出这等昏招,这算什么,老汉|推车?
靳若眸光一闪,竟是直接放开了若净的刀柄,双脚踏地翻腾而起,瞬间到了白山身后,凌空旋出一脚踹在了白山的屁|股上,大喝一声“破定!”。
白山骤然失去平衡,整个人向前冲出,这一脚彻底将他踹懵了,飞出去的时候,双刀还下意识架着若净,巨大的惯性导致他的脖颈对着若净锋利的刀刃直直压了过去,眼看就要自己撞刀而亡,千钧一发之际,有人在背后一把拽住了他的腰带。白山停住了,距离死亡只有半寸距离。
是靳若救了他。
白山嘴角溢出血丝,双刀脱手,三柄刀重重坠地。
靳若松开白山的腰带,脚尖挑起若净握在手中。
两个人背对背站着,都没有说话,整个院子也没有人说话,众人都被这一场战斗震惊了。
甘红英震惊的是,靳若才来了益都两天,竟是能将益都净门的情况了解的如此透彻,不愧是老门主亲定的接班人,纵观全局的眼力和对信息的分析能力堪称净门之首。
而四位长老震惊的是,刚刚靳若用的最后一招,是“十净集”失传数年的秘技——破定。
东门文:“诸位可看清楚了?”
高翰:“貌似……只是随意的一招。”
沈湘:“不对,此招绝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白山捂着屁股,皱着眉头,一瘸一拐走了回来,表情一言难尽。
他们没看明白,林随安却看明白了,几乎想起身鼓掌欢呼。
靳若这一招,是货真价实的“破定”!
“破定”的底层核心逻辑就是寻找敌人的破绽。
林随安寻找破绽的方式是以超出常人的恐怖学习能力拷贝对方的招式套路,此举有两层攻击力,第一层,对敌人造成极为恐怖的心理压力,第二层,通过模仿,计算出对方的攻击节奏,预判对方之预判,一击必杀。
而靳若的方法则是——信息差。
利用净门庞大的消息网搜集敌人的信息,在此基础上对信息整理、汇总、分析,找到敌人心理上的弱点,打斗对峙之时,专挑弱点进行强势嘴炮心理攻击,待对方心乱如麻之时,抓住空隙,一击必杀。
现在净门的信息网尚不完备,已能有如此效果,待以后净门全国分坛皆归靳若领导,就如花一棠所说,只要净门有心,任何人在净门面前都会变成透明人,到那个时候,靳若的“破定”也许会成为无敌的存在也说不定。
一言以蔽之,靳若的“破定”虽然与她的“破定”大相径庭,但本质是一样的……咳,无耻。
“不愧是我徒儿,”林随安竖起大拇指,“甚有为师的风骨!”
“是师父教得好,”靳若挑眉看向益都分坛众人,“这回服了吗?”
甘红英凝下神色,“四位长老,现在可有定论?”
沈湘、高翰和白山对视一眼,齐齐将目光投向了大长老东门文。
东门文沉默片刻,郑重抱拳道:“靳少门主,老朽有句话想问你。”
靳若:“东门长老请讲。”
“你想将净门引向什么样的路?”
靳若手腕一转,若净“铮”一声回鞘,露出一口大白牙,“让净门的兄弟们吃好的,喝好的,睡在大屋子里,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过好日子!”
靳若的笑脸,说不上帅气,说不上漂亮,但永远都散发着热情真诚的力量。
益都净门众人眸光微震,齐齐抱拳。
“益都净门分坛上下从此以后,唯靳门主马首为瞻。”
*
说实话,林随安挺喜欢和益都净门的人打交道,都是直肠子,有什么不痛快当场掀桌子,不服就骂,骂不赢就打,打输了就服,没啥弯弯绕,挺合她的性子。
热热闹闹打完架,再坐下来谈,气氛轻松不少,真应了那句俗话“不打不相识”。
东门文:“刚刚靳门主用的最后一招可是十净集中的破定?”
靳若:“正是。”
“之前听闻净门只有林娘子悟出了破定,靳门主的破定也是林娘子教的?”
“没错。”
高翰:“难道所谓的破定,就是乘对方不备,踹对方屁|股一脚?”
林随安和靳若同时噗一声笑了。
靳若:“自然不是。”
林随安:“破定乃是实战时的必杀之技,随心而动,随意而发,至始至终都无固定招式,每一次对战的破定都是不同的,甚至,我和靳若的破定也是不同的。”
靳若:“师父说,这叫无招胜有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众人恍然大悟,“果然玄妙。”
林随安心中暗笑:这些扯淡的忽悠也是“破定”必不可少的一环,这一招传得越神乎其神,对敌人的心理震慑力就越大。
白山:“白某斗胆问一句,靳门主若是林娘子对战,可有胜算?”
靳若脸皮不自然抽动一下,“十招之内,必定落败。”
高翰:“那这位青龙兄弟呢?”
青龙朱雀白虎玄武默契沉默良久。
青龙:“四人,合力。”
朱雀:“最多打,五十招。
白虎:“被狠揍。”
玄武:“差点死了。”
高翰倒吸凉气。
白山眸光一亮,“不知白山能否有这个荣幸,与林娘子切磋一次?”
林随安冷汗都下来了,连连摆手,“下次有机会再约。”
瞧这位白长老跃跃欲试的模样,八成是个战斗狂人,这若是应了,以后的切磋定是没完没了。
白山的表情有些失望,甘红英忙打圆场道,“靳门主昨日让我打听了连小霜一案,今日又登门,可是有什么还需要我们调查的?”
林随安松了口气,可算能说正事了,折腾了大半天,时间全耗在打架了,“实不相瞒,此来有两件事,一是想问问五年前关于桃花杀人魔——”
“坛主大事不好了!”之前买毕罗的净门弟子冲了进来,“咱们的锦里堂口被登仙教挑了!”
众人骇然变色,靳若下巴掉了。
林随安额角跳出一条青筋:到底有完没完了啊喂!
*
锦里堂口说是堂口,其实是一条长街,每日入夜北市关市之后,锦里夜市便是益都西北城区最热闹的所在,自然也是各大门派必争之地。位置在西二区的南朝坊,西临北市,北靠大玄门,距离分坛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但靠两条腿走过去肯定是来不及了。
林随安本以为最起码能骑马或者马车代步,不曾想益都分坛的穷酸远超她的想象,代步工具竟只有——驴。
就这几头瘦驴,还只有长老以上才有份儿,低阶弟子只能跟在驴屁股后面跑。
于是乎,名震三大都城的千净之主就只能骑着一只长耳朵的小黑驴,一路狂奔穿过四区八坊,屁股冒烟赶到了锦里堂口。
定眼看去,但见前方人头攒动,人声喧哗,百姓们被拦在了锦里长街之外,议论纷纷,长街两侧竖着高高的夜市标配灯杆,挂着五颜六色的旗幡。
街口有两派人马对峙,靠着内街的一派,都是寻常百姓装扮,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高矮不一,胖瘦参杂,有的系着围裙,有的脸上沾着面粉,武器五花八门,菜刀、汤勺、磨刀石、剪刀、榔头、锤子、铁锹、扁担,甚至还有笼屉、锅盖、冒着热气的茶釜,开了封的酒坛子,叫花子的要饭棍。
另一派明显正规多了,服装统一都是黄黑相间的长衫,头束高髻,白银簪,佩着长剑,皆是年轻力壮的男子,位置站得错落有致,像是有什么特别的讲究,压阵的是一辆黑木马车,拉车的马匹毛发漆黑发亮,黑珍珠一般。
突然,就听车内发出一声厉喝,“冲!”
长衫剑士杀声震天,剑光化作层层叠叠的苍白剑浪涌向了锦里长街。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说时迟那时快,林随安手掌一拍驴头,身形拔地而起,先飞身越过重重围观百姓,双脚踩着灯杆交替借力,左手拽住旗幡嗖一下荡进锦里长街,右手手腕一抖,千净出鞘,墨绿刀光撕裂阴郁的天空,仿若惊雷闪电劈向了那些长衫剑士,弹指间,八名剑士口喷鲜血打横飞出。
林随安衣袂飞扬从天而降,足尖沾地的瞬间,身体骤然前冲,使出迅风振秋叶的风骚走位,亮出群体攻击大招,左手剑鞘抡砸敲,右手千净劈荡刺,偶尔插空翻两个漂亮的刀花,人刀鞘三合一,海啸过境一般荡飞三十多个剑士,余下的剑士骇然变色,尖叫着避退逃命,不消片刻,就在锦里长街前荡出了一片空地。
林随安笔直地站在街口,双腕一转,甩掉了刀刃和刀鞘上的血,她脚下是斑驳的血浆,打落的后槽牙和断裂的长剑,风吹落了她额头发丝上的几滴血,是敌人的血。
整条街死般寂静,净门堂口的弟子、甘红英一众、围观的百姓全吓傻了,直面林随安杀意长衫剑士们吓破了胆,有的甚至尿了裤子,瑟瑟退到马车前,一个剑士尖叫着喊了出来,“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是人还还还还还是鬼?!”
林随安呲牙笑了,“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哪来的鬼?!”
“你你你你到底是谁?!”
“千净之主,林随安。”
回答这句话的不是林随安,而是马车里的一个声音,虚弱得像即将枯死的杂草,却让林随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随安想起来了,她听过这个声音,在郝六死后的金手指记忆里,是那个叫“七爷”的人。
喔嚯,想不到今天还有意外收获。
林随安冷笑一声,倏然双手握住刀柄一跃而起,朝着马车锵然劈下,四周的剑士尖叫逃散,凛凛刀光仿若一道水波掠过马车,咔一声,车厢齐齐裂成两半,摔在了地上。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皆是毫发无损,一个人带着大大的黑色幂篱,几乎遮住了全身。
另一个人身着锦衣,头戴玉簪,容貌清绝,脖颈支棱着,像只自恋的白鹤,只是此时形象不雅,面色青白,全身狂抖,指着林随安尖叫,“林随安,你这个恶毒的妇人,为何又坏我好事?!”
林随安扛着千净笑出了声,“苏意蕴,许久未见,你居然还没死啊。”
*
小剧场
靳若:瞧见了吗,这就是千净之主。我师父!厉害吧!
益都分坛众人:卧草草草草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