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恒清一清嗓子,苦着脸道:“有一个坏消息,必须要告诉你们,上个月头上,鼋荡附近发现一具女尸,因程秀才的少年同窗,吴江县城大儒坊晏家前阵子报过官,他家的姨奶奶凤氏走失,县衙仵作验尸无伤,吴江知县范县尊便断那女尸是凤氏出逃,不慎溺水身亡,晏家没有正经主人在,由他家帮佣领回尸身草草落葬,我猜测那不是凤氏,极可能就是菊姨娘。”
话音未落,众人皆吃惊非小,叶家父女脸色渐渐发白。
“何以见得呢?”程秀才问道。
“范县尊判凤氏出逃落水身亡,意指她淫奔,根本没有半点证据,既没有抓到奸夫,也没有物证,鼋荡女尸身边只有三文钱,谁家妇人私奔不卷了金银细软走的?晏家没有正经主人在,没有苦主,无人鸣冤,衙门乐得早早结案了事。”王恒侃侃而谈。
“菊姨娘本不该死的,倘若你们一家人肯坦诚相待,互相体谅。”王恒摇头轻叹道:
“菊姨娘是亲娘,见三小姐没有嫁妆心里着急,她手里积攒了多年的私房,大约有三四十两银子,要办一副像样的嫁妆当然还不够,如乡间姑娘出嫁那样打一套斗橱、衣柜、马桶、脚桶,做五六身四季衣衫还是足够的,问题就在于,她的私房已经不在手里了,哪里去了?
其实,菊姨娘的私房,大家不用猜也知道,没有别的去处,一定是借给了朱家,菊姨娘打算去朱家把这笔钱要回来,便从叶小弟的压岁钱里拿了三文钱,三文钱搭船去云间县应该够了。
至于三舅婆说菊姨娘跟货郎有说有笑坐了牛车出村,也是实情,菊姨娘走出家门,恰好看见相熟的货郎赶着牛车,岂有不搭乘一段路的理,既坐了人家的车,多少也该陪个笑脸。”
费悦儿不解道:“菊姨娘回云间县是回娘家,这段路她应该很熟悉,怎会无缘无故落水呢?”
王恒表情凝重,深深叹息道:“我父亲妻妾成群,家里姨奶奶有好多个,我斗胆来猜一猜,菊姨娘多半是投水自尽。”
“菊姨娘从叶家埭出来,如果没有搭到货郎的车,也许早就被叶老先生追上,货郎载她到邻村,她又走了几步路,待到鼋荡那里,或许一时没搭到船,天色又已经晚了,心中烦闷感慨身世,她也许已经想到,她娘家那一家子吸血鬼,钱到了朱老二他们手里,哪里还能要得回来,一时想得窄了,觉得山穷水尽、已无生路,就此投水自尽。”
听了王恒的推测,叶天蓼呆若木鸡,如同老了十岁,叶芳雪低头垂泪,面有愧色,座中余者皆有赞同之色。
程秀才连连点头道:“这样说来,如果死的是菊姨娘,那么晏家姨奶奶凤氏去哪里了?”
王恒仰头,怅然道:“那就是另外一个我们不了解的故事了。”
觐准时机,小才对叶家父女道:“月亭哥被你们俇骗,无端损害了名誉,你们待要怎么办?”
叶芳雪无奈走到月亭跟前,拜了下去。
小才道:“月亭哥,你不若与三小姐去屏风后说道说道。”
月亭沉吟半晌,道:“事无不可对人言,灵微师姑,与我定亲的叶三小姐婚前得了时疫已过世,你我并无瓜葛,以后也不会再见,望你好自为之。”
叶天蓼站起来,躬身朝月亭道:“月亭,你是个好孩子,是芳儿没福气。”
他双手托了一柄宝剑,剑身古拙,青光闪耀,轻轻抚摸良久,双手递给月亭:“这把清霜剑,是义兄孙大将军所增,千金难得,你我本是翁婿之谊,宝剑传给你正得其所。”
月亭待要推脱,叶天蓼无论如何不肯,月亭见他诚心要送,便只得收下。
夜凉如水,远远街衢那边传来更鼓四下,更深露重,抬眼朝夜空望去,疏星低悬若垂。
话都说开了,叶天蓼失魂落魄便要告辞,他来时的船停在蒋家河埠头等着,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双目瞪视着叶芳雪,道:“芳儿,你还快不跟我回去。”
叶芳雪茫然失措,却止步不上前。
王恒见状,踏前几步道:“叶老先生,晚生托大说几句,老先生家中变故迭出,皆因不能开诚布公,互相体谅,三小姐与老先生现在既是面对面,何不听听三小姐自己的意思,是要归家还是继续在碧霄宫修道。”
叶天蓼便点头,道:“芳儿,你但说无妨。”
叶芳雪跪倒在地:“爹爹,儿已经托病去世,归家也只能躲藏度日,不如让儿就在碧霄宫中入道。”
叶天蓼思忖良久,拂袖道:“都随你。”说罢朝众人拱拱手,抬脚大步迈开。
王恒紧跟其后,将他送至大门外,恭恭敬敬问道:“老先生,可知晓踏雪山庄是什么?”
叶天蓼眼中精光一现,踟蹰道:“周相国入帝京内阁的时候,他的办事房戏称为踏雪山庄,听说,现在已经改叫文渊阁。”
帝京内阁,王恒不禁遍体生寒,深悔不该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