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禛的旨令一下,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裴西暝手底下的人一个个苦着张脸,只觉双腿重逾千斤,一时间抬都抬不起来。
除去几个老臣尚且沉稳,年轻些的皆垂着头,甚至已然抖了起来,便连看都不敢去看戮青苏一眼。
戮青苏是越达的人,他们这群人落进戮青苏的手里,还想有什么好下场?
戮青苏只朝他们扫去一眼,并未多有言行,直至行经裴西暝手底下一位二十出头的文官身侧时,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刻意提了提声音道:
“放心,本官一定秉公执法,不会错伤无辜!”
说完这句,戮青苏携越罗与越达、蒋氏、黎胭一道离去。
“太傅!太傅这可如何是好?!”
眼看着祭场上的官员陆续消失在视野当中,裴西暝手底下的官员将他围了起来。
裴西暝咽了咽喉头的干涩,只觉胸腔中跳动的心脏愈来愈沉。
“各自先行回府,老夫自有安排!”裴西暝强装镇静,露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
众人见裴西暝镇定如此,又想起数日前他送出的那封书信,只以为他已得高人指点早有良策,心中终于定了定,陆续回府去了。
“太傅,早做谋算,您看……你我是否先行逃离京都?”赵立并未离开,而是跟随裴西暝身后。
二十年前主导封疆王苏扩一案!
二十年后再有定安王危锦山一案!
这一桩桩一件件可皆是不可磨灭的犯-罪!
即便是裴西暝有所应对,赵立始终明白,按着戮青苏雷厉风行的手段,留在京中,横竖只有一个死字!
“逃?天下之滨莫非王土,你能逃去何处?”裴西暝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赵立,往祭场外走去。
“那……难不成便等着戮青苏来抄查你我?”赵立皱眉,又天真道,“大黎容不下你我,难道大蛮也容不下么?”
裴西暝闻言脚步一顿,算是有些自知之明,扭头看向赵立斥了声:“愚蠢!”
便连自己的母国也能背叛,这样的人,大蛮亦将避之不及!
“可是太傅,难道你我便要留在京都等死?”赵立嘴上虽是询问裴西暝,可心下已然打起了卷铺盖走人的算盘。
裴西暝再度抬起脚步,话中有话对赵立道:“吾乃一国太傅,你乃户部尚书,即便是定了罪,也得秋后问斩,你还怕万战赶不回京都?”
赵立惊了一惊,猛然间明白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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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府。
换了身常服的戮青苏又同越达去往书房。
书房内,戮青苏将手中的暗信递与越达道:“广南郦州锦衣千户白巢来信,说是日前截获了裴党的密信。”
越达展开一看,瞳孔微微缩动:“好一个裴西暝,竟敢密谋造-反!”
“我已命白巢遣人将暗信传与万战,且知会甘原,让他早做准备。”戮青苏漆黑的眸光闪了一闪。
只消万战起兵,一旦被甘原与越铖镇压,万战手中的兵马便将被瓜分!
裴党所有的势力也将土崩瓦解!
越达对戮青苏的部署很是满意。
“想来今夜裴党之流将夜不能寐,恐还有要逃窜出京的,还请岳父午后进宫一趟,将此些证据交与圣上过目,以便行事。”
戮青苏自袖中掏出几封信件以及费南桥、柯德的供词。
越达粗略看了看,戮青苏交到他手中的都是极具说服力与代表性的文书。
一家人一道用了午膳、吃过了粽子、过了个像样的端午后,越达便马不停蹄地进宫去了。
黎禛早便料到越达会来,已在上书房等候多时。
黎禛命荣千将越达请进上书房,又给他看座奉茶。
屏退左右后,这一君一臣方说起正事。
越达将戮青苏交与他的书信呈到了黎禛面前,黎禛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后道:“戮卿剿灭大蛮虺牙校乃是大功一件。
“既是这些证据乃是自虺牙校处搜查得来,且审讯纪录详细无误,该是可信!
“朕即刻便下旨,令戮卿对涉案官员进行抄查!”
“皇上圣明!”越达说着便欲向着黎禛跪下身去,不料却被黎禛扶起。
黎禛向来对越达看重,将越达扶起后又示意越达安坐道:“太师乃是我大黎国柱,在朕面前不必拘礼。”
越达面露欣慰坐回软椅,他今日前来不光为了抄查裴党之事,还别有企图。
他向黎禛提起此前说过的乞骸之事道:“皇上已可独当一面,此前老臣提及乞骸之事,还望皇上成全!”
越达注视着黎禛的双眼,其实,他提出乞骸何尝不是一次未曾搬上明面的交易?
黎禛缄默一阵,越达提出乞骸是在危锦山叛-国通-敌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之时。
那日,也是在这上书房中,越达向着黎禛提了两个请求。
一是准许他乞骸告老。
二是下旨详查危锦山之事。
黎禛那时在想,他本就要保危锦山,越达提出乞骸,正顺了他的心思。
只是,裴西暝一除朝野将为之动荡,越达再走,定是弊大于利。
越达见黎禛久久未言,看穿了他的心思,终于又道:“皇上放心,臣告老之后,戮大人将全力辅佐您稳固朝政!”
黎禛闻言眸光一沉:“太师,戮卿从来都是您的人?”
“不!”越达依旧未曾吝啬自己的目光同黎禛对视,他言语诚恳道,“戮大人从来都是皇上您的人!”
黎禛的眸光又落在了手中的那些信纸之上,良久之后,他似乎想通了些许。
戮青苏能助他登上皇位,从来聪慧过人,又怎会察觉不了展江是他的人?
可自他的母后华清琦暗中命戮青苏探查他背后的势力起始,戮青苏从来都未曾动过他的人……
思及此,黎禛垂着的目光方得抬起。
他朝越达点了点头,颇具深意地吐露了四个字——
“朕明白了。”
黎禛应允了越达乞骸的请求。
越达退出官场的时日定在了六月初五。
越达离开的背影被斜照的阳光拉得极长,黎禛立在上书房的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团影子一点点被宫墙的倒影吞噬殆尽。
戮青苏从来都是他的人?
戮青苏从来都不是他的人!
从助他登上皇位开始,再到今日的祭天大典,这样搅弄风云之人、杀人如麻之辈,纵是再再忠心,也终究是个隐患!
既是隐患,便需拔除!
他并不需要戮青苏这般工于心计的臣子!